梁岁岁此刻尚不知晓,自己已然再度成为了太子与三皇子狩猎名单上的“目标”。即便知晓,她此刻也无暇他顾,因有更紧要之事悬于心间。
她所虑者,非是帝都内这些权贵子弟间的倾轧,而是冬猎之时,那些即将到来的他国人士。寂幽山岭夺宝,结怨非浅。那些人若至,首要关注的,必然是曾被“神秘女子”出手相助的睿王皇甫凛一行。他们定然会想,那女子既能救下睿王几人,必与云煌朝,尤其是与睿王等人有所关联。届时,难保不会有人借此生事,或暗中试探,或明里挑衅,甚至可能对睿王几人不利,以此逼迫“神秘女子”现身。
“此事,不得不防。”梁岁岁纤指轻叩桌面,眸中闪过一丝冷芒。她虽不欲暴露身份,却也不能坐视那几人因己之故,再陷险境。更何况,他们替她保守秘密,已是承了人情。
思及此,她心念微动,扬声唤道:“青琐,丹翠。”
两道身影应声而入。青琐依旧是一身利落青衣,神色平静。丹翠则穿着藕荷色比甲,圆脸上带着询问之色。
梁岁岁示意二人近前,神色郑重,压低声音道:“我有一事问你二人,需如实相告。”她目光在两人面上扫过,“你二人且说说,平日在府中的我,与……与在外时(她意指寂幽山岭中的行动),有何不同之处?细微习惯,言行举止,皆可道来。”
她之所以只问此二人,自有考量。青琐常年跟随她在外,对她各种状态下的举止最为熟悉,且心细如发,观察入微。而丹翠则是她回京后才到身边伺候,所见皆是她在梁府中作为大小姐的模样,这种“后来者”的视角,反而更能清晰地捕捉到与“常规”大家闺秀的反差,这正是那些潜在怀疑者可能会注意到的地方。
青琐闻言,略一沉吟,便条理清晰地回道:“小姐在府中,步态舒缓,裙裾几乎不扬,语速平和,多用闺阁雅言。在外……行动时,步履轻疾如风,落脚无声,言语简练直接,目光更为锐利,惯用右手,但左手亦极为灵巧,尤其在应对突发时。”
丹翠歪着头想了想,补充道:“小姐在府里,笑起来多是抿唇浅笑,或是以袖掩面,极为雅致。吃东西也是小口慢咽。奴婢虽未见过小姐在外时模样,但感觉……小姐若是急了或专注时,眉梢会微微上扬,眼神也……也亮得有些吓人,不像平时那般柔和。”她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语。
梁岁岁静静听着,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两个略有差异的形象。一个是被规矩礼仪框定的世家千金,一个是行事果决、来去如风的修行者。庆幸的是,当日在寂幽山岭核心区域行动时,她并未将青琐带在身边,否则青琐这明显的特征,更容易引人联想。
听罢二人之言,梁岁岁心中已有计较。冬猎之上,她不能表现得过于怯懦平庸,毕竟与李芊芊的冲突,以及沈静瑶若有似无的比较,都证明她并非毫无修为的弱质女流。尤其是与李芊芊那次,对方连她衣角都未能碰到,已然说明她与侍女青琐的身手不凡。这便定下了一个基调——她梁岁岁,是有自保之力的,但这份力,需控制在“官家小姐中修为不错”的范畴,绝不能流露出寂幽山岭中那般骇人的实力。
“需得把握好这个度……”她喃喃自语,脑中已有数套应对方案缓缓成型。既要避免被故人认出,又不能在云煌朝自己人面前露了怯,失了梁家颜面,更要暗中留意,防止有人对睿王他们不利。这其中的分寸拿捏,颇费思量。
无独有偶,睿王府中,皇甫凛与萧煜对坐弈棋,钱多多在一旁观战。
萧煜落下一子,状似随意地道:“凛,冬猎将至,南诏、西夜那些家伙也要来。你说,他们会不会还惦记着寂幽山岭那档子事?”他虽未明言,但所指显而易见。
皇甫凛执子的手微微一顿,面无表情地道:“跳梁小丑,何足挂齿。”话虽如此,他眼底却是一片冰寒。他自然知道那些人的目标是谁,更清楚自己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他并不畏惧挑战,只是厌恶麻烦。
钱多多摇着扇子,胖脸上露出一丝忧色:“只怕他们不敢明着对殿下您如何,但使些阴私手段,或是借此试探……终究是烦人。而且,若他们当真怀疑那女子与殿下有关,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三人心照不宣,都明白这场冬猎,恐生波折。
是夜,梁府花厅,晚膳过后,下人皆已屏退。
梁胤品了一口清茶,看向一旁安静用着水果的女儿,沉吟片刻,开口道:“岁岁,你的‘病’也差不多该好了。再过些时日,便是京郊冬猎,届时你需随为父一同前往。”
梁岁岁放下银叉,抬起明眸,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乖巧应道:“是,女儿知道了。定会提前做好准备,不会失了家中体面。”
梁胤见她神色平静,心中稍安,但仍忍不住多嘱咐了几句:“冬猎非同寻常宴饮,届时各国使臣均在,你需谨言慎行,莫要强出头,但亦不可过于怯懦,堕了我梁家声威。尤其……”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尤其要留意太子与三皇子殿下,以及……沈家那位小姐。”
父亲的话与梁岁岁自身的考量不谋而合。她心中微暖,知道父亲这是在提点她,郑重颔首:“爹爹放心,女儿晓得利害,定会小心应对。”
看着女儿沉稳的模样,梁胤心中既感欣慰,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女儿长大了,也有了不得不面对的风雨。他只愿,梁家这艘船,能在这即将到来的风浪中,稳稳前行。而这场冬猎,便是第一道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