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继位的新王变本加厉,成为新王的第一天,他就颁布了一道旨意:
将所有的精灵赶尽杀绝、杀戮殆尽,把所有精灵肉都奉献给他。
国王最崇拜的人就是亚历山大先祖,时常把自己跟他对比。
既然先祖曾经下令消灭吸血鬼,那么他为什么不能下令捕杀精灵呢?
反正这两个种群都是异种,这样的话,他跟先祖就更像了。
后代在歌颂亚历山大先祖的时候,应该也会想起他吧。
就这样,国王三十岁时,精灵族灭绝了。
堆积成山的精灵血肉封存在王室的冰窖中,又满足了国王整整十年的口腹之欲。
国王将关于精灵族的事情从全国所有的历史类书籍中抹除,只留下无关痛痒的只字片语。
可他不知道,有一只成年精灵,拖着残破的身躯,摇摇晃晃地从烈火中站起。
精灵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园之后,转身踏上了哈里森帝国的土地。
他改头换面,藏匿起自己的气息,收起尖尖的耳朵,在繁华的大街上流浪。
雨水划过他稚嫩的脸庞,将那些眼泪也洗刷得干干净净。
他还记得曾经族人们在一起欢欢笑笑的时光。
当初它们说好精灵就应该学习医术,治病救人。
但是他偏偏爱学些奇怪的法术,比如隐匿自己的气息。这个小小的法术,全族只有他一个人会。
当时族人们笑呵呵地开他的玩笑,可是如今,救人无数的它们已经长眠在异乡。
精灵抹去眼角的最后一滴泪水,走进了高耸入云的大教堂。
从那天开始,一个微不足道的精灵消失了。
但是属于帝国最位高权重的神父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帷幕。
精灵用了几十年的时光,爬上了那个位置。
时光匆匆,蹉跎了曾经美丽的容颜,他成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
可他一点也不觉得蹉跎时光,因为他长达几十年的复仇计划终于开始了。
白天他在教堂做祷告,在上帝面前忏悔。而到了晚上,他那颗被仇恨腐蚀的内心却久久不能安宁。
他只能深深地望着自己从贫民窟捡来的那个孩子。
他从那群小混混嘴里知道,这孩子姓“司”,是一个很美丽的东方姓氏。
他为他取名为司镜,因为这孩子的眼睛就像最干净的镜子,总能照出他内心深处的罪恶。
听说司镜是一个东方女人的后裔。
那个女人似乎是个被负心人欺骗了的可怜人,连孩子的父亲都不知道是谁。
但是他把这孩子捡了回来。
“哈哈哈哈哈哈……”看着熟睡的婴儿,他笑得癫狂。
他就是要这个孩子,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圣子,要整个帝国的人都跪拜他。
从前这孩子在垃圾堆里招人白眼,今后再也不会了,他会成为最美丽、最圣洁的上帝的儿子。
精灵抚摸着婴儿肉嘟嘟的脸蛋,怜爱地看着他:“再不会了,你再也不会受苦了。”
他们都一样,从此再也不会受苦了。
他要这个孩子一路坦途,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而他自己,会报仇,把所有精灵的性命背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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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宁静的清晨,精灵将教堂的事务交给一位信得过的修女,迎着晨光走了出去。
他的目的地是曾经精灵的家园。
那里现如今已经一片荒芜,他来到一块巨石前,转动机关,进入了巨石之下的地道。
他循着记忆走了过去,来到了一个华丽的棺材前。
他轻轻地将棺材打开,里面沉睡着一个异常美丽的吸血鬼。
海藻般的黑色长发铺在胸前,一张美丽到诡谲的面孔,双手交叉在胸前,仿佛正在做一个美好的梦。
他是沉睡百年的吸血鬼王,海因里希。
他来到这里的时候身受重伤,是精灵族的族长救了他,并且让他在此地安睡。
可是现在,到了他醒来的时候了。
“请您醒来吧。”精灵这样说着。“请允许我邀请您,为我们各自的种族,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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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捕获”了吸血鬼王,精灵成功坐上了教廷最高的那个位置。
他四处奔走,暗中谋划,联络北境狼王和吸血鬼族,要给哈里森王室一个巨大的惊喜。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
关于先王后的死因,还有这个可怜女人唯一的儿子——
路易斯王子,竟然一直被国王当成狗一样残酷地虐待着。
于是,他的复仇大计再添筹码。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说服路易斯王子的过程竟然如此顺利。
路易斯什么都不要,他只想要国王的最终结局由他支配。
精灵欣然同意,再也没有什么比被亲生儿子折磨更加痛苦的事情了。
-
这个国家,终于在暗中动乱了起来。
可是要让这里成为血族的欢乐屠宰场,还需要一样东西——能够打开城门的宝印。
但是很可惜,路易斯王子不知道国王把它放在哪里。
正好在这个时候,他发现那个道貌岸然,昏聩无能的国王正在到处寻医问药,渴望长生。
这也让精灵找到了机会,他把那些会让人变得脾气暴躁的药进献给国王。
他高超的语言艺术让国王眉开眼笑,视他为知己。
很快,他便在跟国王的交谈中,摸清了宝印的位置。
于是,他选择在国王自以为平安度过危机的时候给予他最沉重的打击。
“陛下,我就是那只精灵啊。”
几十年过去了,米歇尔第一次解除了隐藏气息的法术,一对标志性的尖耳露了出来。
与此同时,还有属于精灵的气息。国王曾经无比熟悉的,精灵血肉的味道。
“神父……”国王仿佛经受了灭顶的打击,他眼神涣散。
旧年吃进去的精灵肉在此刻有些反胃,肮脏的呕吐物顺着食管反流而上。
“呕!!!”
脏臭的酒水和肉类被尽数吐了出来,国王的眼泪劈里啪啦地落下来,睁大了眼睛在那堆呕吐物中寻找。
但是没有,没有任何一块是他曾经吞吃下去的精灵肉。
“不要叫我神父。”
米歇尔站起了身子,冷冷地俯视着满身污秽的男人:“我的名字是米歇尔·杜维斯。”
“米歇尔·杜维斯!米歇尔·杜维斯!”国王喃喃地重复,最后疯癫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米歇尔·杜维斯!”
他看着米歇尔的脸,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神父,你怎么能如此恶毒。”
他还是称他为“神父”。不知道是在故意恶心对方,还是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或者是叫着这个旧日里最熟悉的称呼,那个宽宏仁慈的米歇尔就会重新站在他面前似的。
不过是妄念而已。
“就算你复仇成功了,谁会在乎呢?”
国王的话语就像一条盘踞着的毒蛇,裹着粘腻的毒液,刺痛米歇尔被仇恨浸泡了数十年的心脏。
他告诉米歇尔,就算他成功了,那些死去的精灵也不会再回来了。
精灵族的覆灭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国王的胸膛起伏着,像是随时就会爆炸的气球。
被欺骗的满腔怒火让他笑得像个魔鬼,专捡能刺痛米歇尔的话来说。
他渴望这个算计了一辈子的精灵能和自己一样痛苦。
但他终究还是失望了。
国王的脸从狰狞到迷茫再到绝望,最后是不可置信的麻木,米歇尔的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不可能……神父,你没有心吗?”
国王伸出手,却只触碰到了米歇尔的一片衣角。
微凉的布料划过指尖,又重新变回原样,连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米歇尔没有再看地上的国王一眼,他径直走向了城墙的边缘。
隔着厚重的墙垛望向下方,耳边传来国王的阵阵辱骂和诅咒。
但米歇尔的目光是那么平和,唇角缓缓露出笑容,就像一个寻常的散步的老人一般。
他望着狼人队伍中的某个方向,视线在司镜身上顿了顿,又落在了那个年纪尚小的精灵身上。
他的同族,他的伙伴,他素未谋面但一见如故的家人。
“没关系。”他轻轻地说道,像是对国王的话做出一个轻飘飘的回应。
没关系的。
他的复仇不是没人在乎的,那死去的数万只精灵在乎。
精灵族还没有消亡,这个世上,还有着最后一只精灵。
这只年轻的小精灵,一定会在乎的。
他的目光最终溯回到了司镜身上,挣扎了几许,跟他从小养大的那个孩子隔着一个陌生的异世灵魂对视。
他想从那张脸上看出一点情绪,无论是憎恨还是悲伤。
但是什么都没有,司镜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米歇尔眼中露出释然,说出了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也是他这罪恶的一生中说过的最真诚的一句话:“对不起……祝福你……”
一句对着司镜,一句对着小织。
“快看,他怎么了!”
“这是怎么回事?!”
“天啊,太可怕了……”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人们的目光再次从狼狈的国王转移到米歇尔身上。
只见他原本还算红润的面色渐渐变成纸一般的灰白,明亮的碧绿色眸子也变得浑浊,深深的皱纹爬上他的脸颊。
米歇尔挺直的腰背慢慢佝偻了下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按在这个老人的后背上。
他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米歇尔的身体轮廓渐渐虚化,像是融化的糖人一样化成不停逸散的光点。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这种场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某种超自然力量的影响下,逐渐失去生机。
这更像是国王的诅咒生效了,米歇尔好像真的要被带到燃烧着不灭烈火的地狱中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倒在地上的国王发出了尖利刺耳的笑声,拳头不停地锤击着地面。
“这是上帝的惩罚!是上帝降下的惩罚!”
“啊……”他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巨大的力道一脚踹在了心口上,差点喷出血来。
一抬头,只见路易斯一双冰冷金瞳不耐地盯着他,眉间尽是戾气和杀意。
“你再说一句话,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上帝。”
国王的声音戛然而止。
……
“他是不是快死了?”
“从来没有见过,难道真的被诅咒了?”
“他好像真的要死了,如果死了的话,精灵族就真的覆灭了吧……”
这些议论的声音像是潮水一样传进米歇尔的耳朵。
可惜他的大脑内部现如今已经被搅成一团浆糊,无法理解这些语言的含义了。
因为大脑的结构被破坏,他的双眸都变得呆滞。
实际上,这并不是什么神罚,而是米歇尔早就到了该去世的时候。
精灵族身材矮小,寿命也不长,只有人类的三分之二左右。
为了有更多的时间谋划自己的复仇计划,米歇尔只能用禁忌的法术来维持生命。
现在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他自己早有预料。
这只不过是术法达到了最长的效用年限而失灵,他遭到了反噬而已。
换句话说,他即将迎来早就该面对的死亡命运了。
但他一点也不害怕,苍老得不成样子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有人发现米歇尔身后的布料不停地抖动着,佝偻着的脊背后面好像要长出什么东西一般。
随着背部的鼓动,那块衣料突然撕裂了开来。
四片半透明的、纤巧的翅膀出现在人们眼前。
这是精灵族的特征之一,蜻蜓般的漂亮翅膀,可以随时藏起或展开。
只不过属于米歇尔的那对藏匿了数十年的翅膀已经失去了活力,无力地垂在背后,偶尔颤巍巍地抖动一下。
他早就已经不会飞了。
但是他很满足、很幸福。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眼前出现了一片翠绿的青草地,百花的香气扑鼻而来。
他的族人们还是最年轻的样子,从遥远的天边,扑扇着晶莹的翅膀来接他。
米希尔脸上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对着一片虚空伸出手,宛如撒娇求抱的小孩子:
“你们终于来接我啦……”
米歇尔的身影完全消失了,地上只剩下一件残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