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薄雾未散,赵复方在房中梳洗毕,正捧着一盏清茶润嘴,忽闻门外响起闻焕章的声音:“寨主,朱仝、雷横二位都头求见,想必是为昨夜公审之事而来。”
赵复将茶盏轻轻放在案上,沉声道:“请他们进来。”话音甫落,但见两个戎装汉子大步踏入,正是朱仝与雷横。二人见了赵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朱仝那部美髯微微颤动,雷横虎目含泪,齐声哀求道:“寨主明鉴!昨日公审,我等罪有应得,家产充公不敢有怨。只是家中尚有七旬老母、稚龄儿女待养,还望寨主开恩,略留些银钱度日。”
那朱仝膝行数步,泪如雨下:“小人自幼丧父,全赖老母含辛茹苦抚养成人。如今老母年迈,若断了生计,只怕……”说到此处,已是哽咽不能成语。雷横亦叩首不止:“小人也是一时糊涂,求寨主念在我二人任郓州捕头时,虽有过失却未伤人命,给家中老小留条活路!”
赵复端坐椅上,手指轻叩桌面,目光如电在二人脸上扫过。闻焕章侍立一旁,神色淡然,静候寨主决断。屋内只闻二人压抑的啜泣声,窗外晨鸟啁啾,反衬得这寂静愈发凝重。
良久,赵复缓缓开口,声音虽不高却透着凛然之威:“昨日公审台上,蒋理、吴道等人的下场,你二人可曾看清?”朱仝、雷横浑身一颤,连连点头。赵复又问:“他们的家产,可曾留给家人分文?”二人面色惨白,摇头不语。赵复猛地一拍桌案,茶盏震荡:“既知律法无情,当初为何要与虎谋皮!”
说罢起身,踱至二人面前,居高临下道:“念在你二人并非主谋,且朱仝素有美髯公美誉,往日尚能约束部众,我梁山也非不近人情之地。”语锋一转,声音稍缓:“家产充公乃律法所定,断不可改。然念及家中老小,我愿以私财相赠,助你等赡养家人。但有一言在先——此银只许用于奉养高堂、抚育幼子,若敢挪作他用或再与恶徒为伍,休怪梁山法度无情!”
二人听闻寨主要以私财相赠,顿时涕泪交流,重重叩首:“寨主活命之恩,没齿难忘!此生愿为寨主效犬马之劳!”赵复扶起二人,正色道:“起来罢。我梁山替天行道,非嗜杀之辈。你等若真心悔过,往后当好生对待郓州百姓,莫再重蹈覆辙。”朱仝、雷横对视一眼,眼中重燃希望之光,齐声应道:“寨主放心!若再有过失,甘受千刀万剐!”
赵复颔首,唤来亲卫吩咐取钱。那亲卫面露难色:“寨主,这可是您省吃俭用攒下的例钱,平日连件新袍都舍不得添置,如今却要接济这些罪人……”赵复摆手道:“钱财乃身外之物,能解人危难方显其用。我为一寨之主,岂能因私废公?他们虽有过,家人何辜?此事我心意已决。”
闻焕章在旁见状,眼中掠过赞许之色,躬身道:“寨主此举,既彰律法之严,又显仁者之心,实乃恩威并施之典范。二位都头,还不谢过寨主仁德?”二人再拜,那亲卫只得从怀中取出用粗布仔细包裹的钱袋,不情不愿地递与朱仝、雷横,忍不住瞪眼道:“你二人做的孽,倒要我们寨主来担待!这钱寨主自己都舍不得花用半分,往后若不好生做人,仔细你们的皮!”
朱仝、雷横捧着钱袋,虽觉分量不重,却似有千钧之重,双手微微发颤。朱仝哽咽道:“寨主大恩,朱仝来世愿为寨主牵马坠蹬!”雷横紧攥钱袋,指节发白:“小人定当洗心革面,绝不负寨主今日之恩!”赵复挥手道:“速去安置家小,莫让亲人久候。”二人再拜而去,步履虽踉跄,却比来时踏实许多。
待二人去远,闻焕章方道:“寨主,朱仝、雷横虽显悔意,然其本性难测,如此轻恕,是否……”赵复端起茶盏轻啜:“我观二人神色恳切,不似作伪。况且郓州初定,正需用人,若能收为己用,可添助力。且容他们安顿家小,日后观其行止再作计较。”闻焕章点头称是。
说话间,闻焕章呈上账册:“昨日公审后,共得赃银四万三千两,粮草四千石,另有绸缎、药材等物。已按寨主吩咐,拨出两万两白银、两千石粮草,专用于补偿受害百姓。现初步拟定受害人家三百余户,待核实田产人口后,即按户发放。另有良田八十七亩、铺面十二间,老夫意欲低价售与百姓,所得银钱亦纳入补偿。只是定价一事,还须寨主定夺。”
赵复略一思忖,道:“此计大善。田产铺面关乎民生,定价当以惠民为本。可参照郓州往年中等田价与铺面市价的三成定价。那些因灾荒恶霸失去家业的贫民,可许其赊欠,待秋收或经营获利后分期偿还,免其利息。所有交易须公开透明,由文书房与军中将领共同监理,每笔买卖都要登记造册,张榜公示,确保无人从中渔利。”
闻焕章闻言,面露钦佩之色:“寨主此策,既解百姓燃眉之急,又能安定人心、恢复民生,实乃高明!”心中暗赞:寨主不仅有雷霆手段震慑宵小,更有春风化雨之仁心泽被万民,如此恩威并施,何愁天下不宁、民心不归?
说罢又呈上一册:“此乃郓州府库账目,现存白银八千两、铜钱三万贯,粮草两千石,兵器甲胄三百余副。”赵复接过翻阅,不禁冷笑:“偌大郓州城,库存竟不及昨日抄没的贪官家产,可见这些蛀虫盘剥之甚!”闻焕章叹道:“这还未计城外三千士兵的粮饷。若按例发放,不出三月,府库便将告罄。”
正说话间,忽闻门外马勥兴奋之声传来:“哥哥,天大喜讯!城外三千士兵皆愿归顺梁山!”话音未落,马勥已大步流星跨入屋内,满面红光,“我与他们的头领谈妥,这些弟兄见咱们替天行道,严惩贪官恶霸,又闻寨主仁德,昨日公审大快人心,都愿弃暗投明,为梁山效力!他们说往日在郓州当兵不过混口饭吃,受尽上官欺压,如今能跟着寨主干一番除暴安良的大事,便是肝脑涂地也心甘情愿!”
赵复眼中精光闪动,抚掌大笑:“好!马勥兄弟立此大功,当记头功!”马勥连连摆手:“哥哥谬赞,实是萧先生的能耐。我初去时,他们都不愿归顺,还有人骂咱们是草寇反贼,险些动起手来。后来萧先生赶到,先擒了几个刺头单独关押,又对众人宣讲梁山理念,分发粮食,这才消了敌意。待城里公审的消息传来,说钱百万那般恶霸伏诛,蒋理、吴道等贪官身首异处,百姓拍手称快,他们方知咱们是真心为民的队伍。萧先生又说,归顺梁山后不仅能吃饱穿暖,还能跟着寨主除暴安良,将来论功行赏,家眷也能得福。那些士兵本就强征而来对官府积怨已深,听了这话,再想想往日受的气,当即有大半人愿降。剩下几个犹豫的,见萧先生处事公允,又有粮食可分,也就随了大流。如今三千人都在城外等候,只待寨主下令整编!”
赵复闻言大喜:“如此甚好!如今郓州钱粮半数入我囊中,闻先生且调拨一批钱粮,先让马勥兄弟带回安抚军心。随后由萧先生率领我亲卫随这三千人先行回山。待郓州诸事毕,我自率主力返寨。”闻焕章领命:“寨主放心,老夫即刻安排,绝不误事。”马勥抱拳道:“谢哥哥!我这便回营报喜!”说罢兴冲冲转身而去。
闻焕章也拱了拱手准备离去,看着闻焕章越显疲惫的身影,赵复心中微动,温声道:“闻先生连日操劳,鬓边又添了些白发。不妨且歇半日,账册之事可交与副手先行整理。你我相识不过一年,先生为梁山殚精竭虑,若累垮了身子,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闻焕章闻言一怔,苍老的眼眶微微发热,忙躬身道:寨主体恤,老夫感激不尽。我原以为老夫要在安仁村了此残生,未曾想寨主不以老朽迂腐,委以重任。能为梁山大业、为天下苍生略尽绵薄,纵使鞠躬尽瘁,亦无怨无悔。”
“先生可有后悔随我入山?”
“当然后悔,我后悔的是寨主为何不早些年来,让老夫在安仁村空耗了多年光阴!”闻焕章说到此处,老泪纵横,“想那些年,我每日看着贪官污吏横行,百姓受苦,却只能袖手旁观,空有一腔热血却无处施展。若非寨主不远千里来村相顾,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就要埋在那安仁村的黄土里了!”
赵复起身走到闻焕章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言重了。先生之才,堪比萧何、曹参,能得先生相助,实乃我梁山之幸,天下苍生之幸!”
闻焕章擦了擦眼泪,躬身道:“寨主谬赞,老夫愧不敢当。只愿将余生之年,尽付梁山,助寨主扫清寰宇,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届时老夫纵长眠地下,亦能含笑九泉了。”说完,便拱手离去。
看着闻焕章远去背影,赵复心中感慨万分,华夏民族之所以能在历史长河中历经磨难而不倒,
正是因为有无数如闻焕章这般心怀家国、鞠躬尽瘁的仁人志士。他们或隐于乡野,或显于朝堂,无论身处何种境遇,胸中那股忧民忧世的赤诚之火始终未曾熄灭。
正思忖间,忽闻院外传来一阵喧哗,亲卫队长疾步入内禀报:“寨主,城中百姓数百人聚集府衙外,手捧香案,说是要感谢寨主为民除害,还请寨主出面一见。”
赵复起身道:“不过是分内之事,何须让百姓如此兴师动众。”
亲卫队长笑道:“百姓们是真心感念寨主恩德,自昨日公审后,街头巷尾都在传扬寨主的仁义,说您是上天派来拯救郓州的青天大老爷呢!”
赵复闻言,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旋即正色道:“民心向背,关乎根本。既然百姓来了,我自当出去见见。”说罢,整理了一下衣袍,大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