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地”的毒瘴仿佛有了生命,在第二十九日的子夜时分,开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躁动。淤积在谷底、厚重如腐烂棉絮的深紫色雾霭,不再缓慢沉降,反而如同被无形之手反复揉捏,翻涌起粘稠的涡流。空气中刺鼻的甜腥与腐臭味变得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滞涩感,仿佛暴雨将至前凝固的铅云,沉沉压在每一个活物的胸腔之上。连谷中毒虫蛇豸的嘶鸣都诡异地沉寂下去,只剩下毒瘴无声搅动的嘶嘶声,在死寂中放大,钻入耳膜,带来难以言喻的焦灼与不安。
二哈变得异常狂躁。它不再趴伏,而是绕着狭窄石屋的角落不停打转,喉咙里滚动着低沉压抑的呜咽,琥珀色的竖瞳死死盯着石屋唯一通风的缝隙,传递来混乱而强烈的意念:“挤!压!喘不过气…要炸了!”它对能量变化的感知远超人类,此刻的预警,比面对三阶毒火蟾时更为急迫。
“是潮汐要来了。”苏清月蜷缩在阴影里,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洞悉的肯定。她枯槁的发丝下,那双死寂的眼眸望向石屋缝隙外翻涌的毒瘴,“每月一次…毒瘴浓度会骤降,被压制的…相对纯净的天地灵气会上涌。但‘纯净’…也只是相对这谷底的污秽而言。”
李狗蛋盘膝坐在冰冷的地上,胸口紧贴着海髓玉奇石。奇石表面蜂窝状的孔洞内,那点灰蓝色的幽光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急促频率明灭着,如同濒死者的脉搏。每一次明灭,都有一股更强烈的沁骨清凉涌入体内,竭力对抗着外界那令人窒息的能量压迫。他全力运转《混元功》,丹田内炼气大圆满的灵液之潭粘稠如汞,深沉如墨,此刻却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不安地震荡起细密的涟漪。每一次涟漪扩散,都牵扯着经脉传来隐晦的麻痒,仿佛沉睡的火山在积蓄喷发的力量。
“呜——!”
如同来自大地深处的悠长悲鸣骤然响起!整个“福地”谷底猛地一震!石屋簌簌落下灰尘,地面传来清晰的震颤感。
下一刻,翻涌的深紫色毒瘴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掌狠狠向下按压!浓稠的雾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谷底常年淤积的、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被一股沛然浩大的力量蛮横地冲刷、稀释!
几乎在毒瘴被压下的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清灵之气自谷地深处喷薄而出!这气息并非真正的纯净无垢,依旧带着谷中毒草特有的苦涩与微腥,更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地脉深处的硫磺燥热。但比起平日里那万针穿刺、腐蚀肺腑的毒灵气,此刻的气息简直如同荒漠中的甘泉!
海髓玉奇石在李狗蛋胸口猛地一烫!不是灼烧,而是如同冰封的玉石骤然接触到温泉,蜂窝孔洞中的灰蓝幽光瞬间暴涨!一层淡蓝色的、近乎实质的光膜瞬间扩散,将李狗蛋全身轻柔包裹。涌入他口鼻的“清灵之气”,在流经这层光膜的瞬间,其中残留的顽固毒素和阴寒滞涩被进一步剥离、净化!当这股被双重净化的灵气最终汇入经脉时,李狗蛋浑身剧震!
“嘶——!”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全身毛孔瞬间舒张!那不是痛苦,而是一种久旱逢甘霖的极致舒畅!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被温润清泉漫过,滋养着每一寸饥渴的土地。丹田内,那汪原本只是震荡涟漪的灵液之潭,此刻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活水!
轰!
深沉的墨色灵液疯狂旋转!潭面不再是平静无波,而是卷起了汹涌的漩涡!漩涡中心,一股强大无匹的吸力骤然爆发!无需李狗蛋刻意引导,《混元功》自发运转到前所未有的巅峰!体外被净化的灵气如同百川归海,汹涌澎湃地灌入他的身体,顺着经脉奔腾咆哮,最终汇入丹田漩涡!
涨!难以想象的鼓胀感从丹田深处炸开!
李狗蛋清晰地“看到”,那汪深潭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扩张!潭壁被汹涌的灵液不断冲击、撑开!粘稠如汞的灵液被新涌入的精纯灵力不断压缩、凝练,色泽从深沉的墨色向着更为内敛、更为厚重的玄黑转变,每一滴灵液都仿佛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潭水已经盈满欲溢,那无形的潭壁被撑到了极限,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仿佛只需轻轻一触,这蓄满力量的深潭便会彻底决堤,完成生命层次的终极蜕变!
筑基!筑基的瓶颈从未如此清晰地呈现在他的感知中!不再是模糊的门槛,而是成了一道薄如蝉翼、却坚不可摧的水晶壁障!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壁障之后,那片更为浩瀚、更为自由的灵力之海传来的磅礴召唤!
只需一个念头!只需引动这盈满的灵液,向那层壁障发起最后的冲击!
“呃啊!”极致的鼓胀与诱惑带来的并非狂喜,而是一种近乎毁灭的冲动。李狗蛋死死咬住牙关,额角青筋暴跳,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渗出血丝。他必须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才能压制住那本能般想要引动灵液、冲击壁障的原始欲望!体内《混元功》超负荷运转带来的经脉灼痛,此刻反而成了锚定理智的救命稻草。
不行!绝对不行!
吴长老那张阴鸷贪婪的脸瞬间浮现在脑海。那枚藏在舌下暗袋里、蕴含“锁神引”的破障丹,如同毒蛇般散发着阴冷。他此刻伪筑基的“石丹”雏形早已被淬炼打散,回归真炼气大圆满的澄澈根基。一旦在此刻引动灵力潮汐冲击筑基,无论成功与否,都必然爆发出无法掩饰的天地灵气剧烈波动!这“福地”看似囚笼,实则处处在吴长老的感知之下。那老狗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蛛,正等着他这只“上等容器”完成最后的塑形!
成功筑基?那只会让吴长老提前收割,将他彻底炼成听话的试药傀儡!冲击失败?根基尽毁的废人,在这“福地”中连试药的资格都将失去,下场唯有被毒瘴吞噬,或成为赵四泄愤的玩物!
进是傀儡,退是死路!
“嗬…嗬…”李狗蛋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喘息,汗水瞬间浸透后背。盈满欲溢的丹田如同揣着一颗随时会爆开的雷火弹,狂暴的力量在体内左冲右突,寻找着宣泄的出口。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强行引导这股狂暴的灵力散入四肢百骸,用锻体五重的玉骨去硬抗、去消磨!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肌肉纤维在狂暴灵力的冲刷下撕裂又修复,带来钻心的剧痛,却也是此刻唯一的泄洪渠道!
石屋外,灵力潮汐的涌动达到顶峰。被净化的“清灵之气”浓郁得几乎化为淡青色的薄雾,在稀薄的毒瘴中流淌。谷东小潭的水面不再死寂,而是泛起细碎的、充满生机的灵光涟漪。几株生长在石缝间、形态狰狞的毒草,竟在这短暂的灵气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叶片,绽放出妖异却蓬勃的墨绿光泽。
二哈也停止了焦躁的呜咽,它趴伏在门口,贪婪地吞吐着潮汐带来的清气,身上暗淡的毛发似乎都鲜亮了几分,传递来舒适满足的意念:“舒服…暖…”
李狗蛋的目光艰难地转向角落的苏清月。她依旧蜷缩在阴影里,枯槁的身体在浓郁的灵气中微微颤抖。她破碎的丹田无法吸纳灵气,但这相对“纯净”的环境,似乎也让她体内肆虐的寒毒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缓解。她的目光穿透昏暗,与李狗蛋痛苦挣扎的眼神交汇。
没有言语。那双死寂的眼眸深处,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和…感同身受的绝望。她经历过天才的闪耀,更经历过从云端坠入深渊的痛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囚笼之中,看到希望却又被死死扼住咽喉,是比纯粹的黑暗更残忍的酷刑。
“呼…吸…”
李狗蛋强迫自己跟随着灵力潮汐的韵律,深深吸气,缓缓吐出。每一次吸气,都是对意志力的极限考验,要压制丹田的暴动;每一次吐气,都是将无法吸收的狂暴灵力强行排散,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海髓玉的光膜忠实地履行着净化的职责,将潮汐灵气中最后一丝隐患剔除。
时间在极致的压抑中缓慢流逝。谷中淡青色的灵气薄雾开始变得稀薄,被压制的深紫色毒瘴如同跗骨之蛆,再次从谷地深处丝丝缕缕地渗透、上浮,带着熟悉的甜腥与腐朽,贪婪地重新占据每一寸空间。那令人心悸的清灵之气迅速消退,谷底再次被沉滞的死亡气息笼罩。
灵力潮汐,结束了。
丹田内,那盈满欲溢、几欲冲破壁障的鼓胀感如同潮水般退去。深潭依旧深沉粘稠,却不再有那种毁灭性的喷薄欲望,只是残留着一种空虚的怅惘和经脉脏腑被过度灵力冲刷后的隐痛。筑基的瓶颈依旧清晰可见,那层水晶壁障似乎比潮汐来临前更加坚固、遥远。
李狗蛋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血肉模糊。他后背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脱力般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重新变得污浊的空气都如同砂纸摩擦着喉咙。
希望如同绚烂的烟火,在眼前极致绽放,又在下一秒被无情掐灭。留下的不是温暖,而是更彻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不甘。
他抬起头,望向石屋外重新被浓稠毒瘴封锁的天空,眼神中的痛苦挣扎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淬炼过的、磐石般的冰冷。
“七煞毒莲…”他无声地翕动嘴唇,目光转向苏清月,最终落在自己紧贴胸口、光芒已恢复平稳的海髓玉奇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