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此刻如同炼狱的前厅。粗陶破碗中,墨绿色的粘稠药液在幽暗光线下翻涌着不祥的油光,每一次粘稠气泡的破裂,都释放出刺鼻的硫磺腐腥混合着尸蕈的甜腻,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汞。苏清月枯槁的手指死死扣住碗沿,指节因用力而青白扭曲,手背上崩裂的旧伤口渗出暗红血丝,与碗中药液相映,透着妖异的死亡美感。她眼神空茫,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献祭的专注,仿佛要将残存的生命力尽数倾注进这碗绝命毒浆。
“火候…还差一分…”她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枯瘦的左手猛地探入怀中,掏出最后一个小小油纸包——那是李狗蛋九死一生从废丹房深处带出的‘腐心胶’,一种只生长在腐毒妖兽骸骨上的粘稠苔藓精华。油纸展开,暗红如凝血、触手冰寒的胶质暴露在空气中,瞬间引动碗中药液剧烈沸腾!墨绿浆体中心鼓起一个巨大的污浊气泡,气泡表面竟隐隐浮现出痛苦扭曲的人脸轮廓,无声嘶吼着炸开,喷溅的毒液落在石地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腾起缕缕惨绿毒烟!
李狗蛋靠坐在冰冷的石壁旁,右臂自肩胛以下一片焦黑碳化,皮肉翻卷处露出森然白骨,腐败的乌黑正沿着骨缝向躯干缓慢蔓延。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燎烧伤口和手臂蚀骨之痛,海髓玉紧贴胸口,灰蓝幽光以前所未有的黯淡频率明灭着,如同风中残烛。他眼神却死死锁住苏清月手中那碗翻腾的毒药,咧开干裂渗血的嘴唇,扯出一个混不在乎的狞笑:“成了?”
“成了。”苏清月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她将粗陶碗推到李狗蛋面前,粘稠的药液表面,最后一丝沸腾缓缓平息,沉淀为一种深渊般的死寂墨绿,油光下流转着点点暗金磷屑——那是被噬毒线蛭涎液强行束缚、尚未完全中和的七煞毒莲本源煞气。“此散,以七煞毒莲为君,腐心胶、阴尸藤浆为臣,鬼面兰涎为佐,百劫藤毒刺为引…更以线蛭涎液强行锁住煞气不散…”她枯槁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仿佛在抗拒说出最后的话,“服之…引煞冲脉,焚血燃魂…要么,潜能爆发,强行压缩灵液成基…要么,煞气反噬,五脏俱腐,神魂尽散,化为脓血…”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凿在石屋凝滞的空气里。
李狗蛋的目光从药碗移到自己那截焦黑的手臂,腐败的乌黑已爬过肘弯,海髓玉的清凉节节败退。他喉咙里滚出一声破风箱般的低笑:“横竖…都是个死…”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悲壮告别。他猛地伸出完好的左手,五指如铁钳般攥住粗陶碗的边缘,滚烫的碗壁灼烧着掌心,他却恍若未觉。仰头,张口,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见到甘泉,将那碗汇聚了谷底至毒、散发着终极恶臭的墨绿浆液,鲸吞海吸般灌入喉中!
“咕咚…咕咚…”
粘稠的药浆滑过喉咙,不是灼热,而是万载玄冰般的极寒!仿佛一条冰线瞬间冻结了食道、胃囊!但这冰寒只维持了一息——
“轰——!!!”
如同沉寂的火山在体内最深处悍然喷发!极寒瞬间转化为焚天灭地的毒火!那不是熔岩流淌,而是亿万根烧红的毒针,顺着每一条细微的血管、经络、骨髓腔,狂暴地穿刺、爆燃!李狗蛋的双眼猛地凸出,瞳孔瞬间被血丝覆盖成一片赤红!他想嘶吼,声带却被涌入喉管的腥甜滚烫液体堵死——是血!七窍同时飙射出滚烫的血线!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如同苏醒的毒蛇疯狂扭动凸起,下一秒,坚韧的皮膜被由内而外撕裂,龟裂开无数细密血口,粘稠腥臭的黑红脓血混合着丝丝缕缕的墨绿煞气,如同喷泉般从全身毛孔激射而出!
“嗬…嗬嗬…”他喉咙里滚动着非人的窒息嘶鸣,身体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的虾米,猛地弓起,又重重砸在石地上,四肢痉挛抽搐。胸口的海髓玉爆发出最后的刺目强光,形成一层薄薄的淡蓝光膜死守心脉,但光膜在体内狂暴煞火冲击下剧烈波动,如同暴雨中的蛛网,随时可能崩溃!
丹田内,炼气大圆满那汪凝练如汞的灵液之潭,此刻已彻底沸腾!深沉的墨色灵液被墨绿煞火疯狂蒸煮,体积急剧膨胀!坚固的丹田壁垒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撑开道道裂纹!《混元功》自发运转到极限,试图引导这毁灭性的力量,但那混沌包容的本源之力,此刻在狂暴煞火面前,竟如同助燃的猛油!混沌灵力非但无法疏导,反而裹挟着焚身煞火,在经脉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坚韧的经脉寸寸焦化断裂!毁灭!纯粹的毁灭!
“呃啊——!!!”极致的痛苦终于冲破了喉头的封锁,化为一声撕心裂肺、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石屋都在这声惨嚎中簌簌震动!他蜷缩的身体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如同一条离水的鱼在滚烫的砧板上绝望蹦跳!每一次抽搐撞击,都让石壁溅上更多腥臭的黑血!
苏清月蜷缩在角落,枯瘦的身体筛糠般颤抖。她死死捂住耳朵,但那非人的惨嚎和皮肉撕裂、骨骼哀鸣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钻入她的脑海。破碎丹田深处的寒毒被这狂暴的煞气与血腥刺激,疯狂反扑!冰火两重天的极致折磨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沫。她看着那个在血泊毒火中翻滚挣扎的身影,那双死寂的眼眸深处,第一次翻涌起无法抑制的恐惧和…深沉的悔意。这药散,是她推演出的绝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的不可控。那缺失的“化煞为灵”关键一环,如同深渊,吞噬着一切可能。
“不…不能散…”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李狗蛋体表溢出的墨绿煞气越来越浓,身体开始不自然地膨胀,这是煞气失控、肉身崩溃的前兆!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用尽最后力气嘶喊:“《混元》…本源…吞了它!!”
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李狗蛋几乎被痛苦碾碎的意志,捕捉到了这丝微弱的声音。《混元功》!混沌吞噬!不是引导,是…吞噬!
放弃抵抗!放弃疏导!将最后残存的神念,全部投入到《混元功》那混沌包容的本源意境之中!不再试图控制狂暴的煞火灵力,而是敞开一切,如同饕餮张开巨口,主动将那毁灭性的力量,连同焚烧的经脉碎片、沸腾的灵液、肆虐的煞气…疯狂地吞噬、纳入那混沌的漩涡!
“嗡——!”
体内仿佛响起一声沉闷的洪钟!狂暴冲撞的煞火灵力被这突如其来的混沌漩涡猛地扯入!毁灭的力量在混沌中搅动、撕扯、湮灭!丹田内,沸腾膨胀到极限的灵液之潭,被这股自上而下、由内而外的恐怖吞噬之力,狠狠向内压缩!
“咔嚓…咔嚓…”
仿佛虚空碎裂的声音在灵魂深处炸响!沸腾的灵液在毁灭性的压力下,被强行挤压、凝聚!一点灰暗沉重的核心,在沸腾的灵液中心艰难诞生!它毫不起眼,布满粗糙的裂痕,形如一颗饱经风霜的顽石,却散发着一种沉重如山的凝实感!伪基——“石丹”雏形!
随着这颗“石丹”雏形的出现,体内狂暴的煞火如同找到了宣泄的核心,疯狂地涌入其中!李狗蛋体表的墨绿煞气肉眼可见地收敛,皮肤的龟裂停止蔓延,七窍飙射的血线变为细流。膨胀的身体缓缓平复,剧烈的抽搐减弱为无意识的震颤。
他直挺挺地躺在冰冷腥臭的血泊中,胸膛微弱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全身被一层粘稠腥臭的黑红污垢覆盖,如同刚从污血泥潭中捞出。那枚灰扑扑的“石丹”在丹田深处缓缓旋转,散发着虚浮却暴烈的筑基初阶气息,灵力驳杂混乱,带着挥之不去的火毒燥意。
石屋内陷入死寂,只有血滴落的“嗒…嗒…”声。苏清月瘫软在地,气息奄奄,看着那具几乎不成人形的躯体,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绝望。成功了?不,这只是一具勉强粘合起来的残破容器。根基如沙,隐患暗藏,吴长老的傀儡陷阱,已然成型。
角落,重伤的二哈挣扎着爬起,拖着断腿,一瘸一拐地挪到李狗蛋身边,用温热的舌头,一下下舔舐着他焦黑手臂边缘的污血,喉咙里发出哀哀的低鸣。琥珀色的竖瞳中,倒映着主人惨烈的模样,传递着微弱却固执的意念:“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