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刺破了劫云最后的铅灰残骸,如同冰冷的利刃,斜斜地插在焦黑死寂的荒原上。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臭氧的刺鼻气息,以及一种万物寂灭后的深沉死意。风,似乎也被刚才那场狂暴的雷劫吓破了胆,只敢在低矮的焦土丘壑间,发出细微而断续的呜咽。
李狗蛋(李玄真)扑到苏清月身边,动作快得只在泥泞的地面留下几道模糊的残影。他半跪下来,新生的、泛着玉石与淡金光泽的手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开黏在她苍白脸颊上的几缕湿发。
触手冰凉。
那股凉意,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刚刚铸就道基、充盈着磅礴力量的身躯,直抵心脏最深处。刚刚在丹田里骂骂咧咧的元婴雏形,此刻也仿佛被这刺骨的冰凉冻住,识海里一片死寂的沉默。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那口气息吸入肺腑,带着荒原的冷冽和劫后尘埃的苦涩,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深处那隐约闪烁的青紫雷纹彻底隐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被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探出,覆盖在苏清月身上。
没有灵力护体的阻隔,她的身体在他此刻筑基期的神识探查下,纤毫毕现。
首先感受到的,是那微弱到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它蜷缩在心脉深处,被一层极其稀薄、却异常坚韧的淡青色能量(《混元功》灵力)勉强包裹着,隔绝着外界死气的侵蚀,维持着最后一丝生机不散。这层能量,正是他之前在传送乱流和雷劫初始时,不顾自身安危强行渡入她体内的。此刻,这层能量如同即将燃尽的灯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黯淡。
神识继续向下,掠过受损的脏腑——那是空间乱流撕扯和吴长老丹毒掌力震荡留下的内伤,虽然严重,但在《混元功》灵力的滋养下,竟奇迹般地没有继续恶化,反而有极其微弱的愈合迹象。这大概是唯一能让他心头微松的地方。
然后,他的神识,不可避免地,触及了那片“废墟”。
丹田。
曾经蕴藏着苏清月炼气圆满、甚至触摸到筑基门槛的灵力源泉之地。
此刻,那里只剩下……一片狼藉。
原本应该圆融饱满的丹田空间,此刻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狰狞的裂痕!这些裂痕并非静止,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缓慢地蠕动、扩张,每一次微弱的蠕动,都仿佛在无声地吞噬着那本就微弱的心脉生机。裂痕深处,空空荡荡,再也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万物寂灭后的虚无感。灵气散尽,修为尽废!
更糟糕的是,丹田的根基——那维系着修士与天地灵气沟通、承载道基的“灵根”所在之处,也受到了严重的波及。神识扫过,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里的结构变得异常脆弱、混乱,如同被巨力震裂后又胡乱拼凑起来的琉璃,根基动摇,摇摇欲坠。这意味着,即便将来有逆天神药能修复丹田,她的道途也极可能就此断绝,永远停留在凡俗。
“清月……” 李狗蛋的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石堵住,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他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那新生的、蕴含着足以轰碎山岩力量的手指,此刻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试图将体内那如同水银般厚重、流淌着勃勃生机的筑基灵力渡入她体内,但刚一接触她破损的经脉,那狂暴精纯的力量就如同脱缰的野马,非但无法被引导至丹田,反而在她脆弱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更剧烈的痛苦,让她在昏迷中都无意识地蹙紧了眉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痛哼。
“废物!蠢货!!” 识海里,元婴雏形尖锐的童音再次炸响,带着气急败坏的愤怒,“你那点破灵力跟刀子似的!她现在就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你想直接把她剩下的这点魂儿也冲散吗?!用神识!用你那破功法最本源的那点温养之力!笨死了!!”
李狗蛋猛地一滞,瞬间收回了狂暴的灵力。元婴雏形骂得对。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雏形的指点,小心翼翼地调动起丹田内那方青玉雷纹道台。道台缓缓旋转,表面玄奥的雷纹流淌着温润的光泽,一股极其微弱、却蕴含着最纯粹生命本源气息的温养之力被剥离出来。这股力量柔和似水,带着《混元功》特有的包容与滋养特性。
他再次尝试,这一次,将这股温养之力融入神识,如同最轻柔的羽毛,缓缓拂过苏清月受损的心脉,抚慰着她濒临崩溃的生机之火,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狰狞的丹田裂痕,只在裂痕外围极其缓慢地渗透,试图加固那层淡青色的保护膜。
效果微乎其微。
那层保护膜依旧在缓慢地变薄、黯淡。丹田的裂痕如同贪婪的深渊,持续地吞噬着生机。他新生的道基带来的温养之力,对于这如同决堤般的伤势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
“呜…呜嗷…”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和焦急的呜咽声,从旁边传来。
李狗蛋猛地转头。
是二哈!
它瘫在几步外的泥水里,浑身湿透,原本油亮的毛发此刻沾满了泥浆和干涸的血痂,显得狼狈不堪。最触目惊心的是它的右后腿,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腿骨显然在传送和坠地时彻底粉碎断裂,伤口处皮肉翻卷,露出森白的骨茬,混合着泥污,不断有淡红色的血水渗出。它的腹部也微微凹陷下去,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身体痛苦的抽搐,口鼻间溢出带着细小泡沫的血丝——那是内脏破裂的征兆。
它伤得很重!比看上去还要重!
可它那双半睁着的、原本因为剧痛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狗眼,此刻却死死地盯着李狗蛋,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担忧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爬过来的焦急。它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痛苦,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主人和苏清月身上。它想守护他们,哪怕只能用爬的。
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李狗蛋的鼻尖。他刚刚只顾着苏清月,竟然完全忽略了同样重伤濒死的伙伴!
“二哈!” 他低吼一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二哈身边。
“呜…” 感受到主人的靠近,二哈艰难地抬起头,伸出舌头,想要像往常一样舔舐他的手,却因为动作牵动了伤势,痛得浑身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哀鸣。
“别动!别动!” 李狗蛋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心疼。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二哈的断腿,双手覆盖在它微微凹陷、呼吸急促的腹部。这一次,他没有犹豫,丹田内青玉道台光芒流转,一股精纯、温和、带着磅礴生机的筑基灵力,如同汩汩暖流,毫无保留地涌入二哈体内!
与苏清月的情况截然不同!
二哈的伤势虽然严重,但并未伤及本源!它强悍的妖兽体质和旺盛的生命力,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李狗蛋那精纯的筑基灵力涌入,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就被它贪婪地吸收!
灵力所过之处,破裂的内脏被温和地包裹、滋养,渗出的血水被迅速止住;粉碎的腿骨处,传来一阵密集而轻微的“咔咔”声,那是断裂的骨茬在灵力引导下开始缓慢复位、生长;它萎靡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回升,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濒死的暮气却一扫而空!
“呜嗷…” 二哈舒服地低哼了一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沉沉睡去。它知道,主人回来了,它安全了。
看着二哈呼吸逐渐平稳,伤势在灵力滋养下开始缓慢愈合,李狗蛋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一丝。但当他目光再次转向旁边气息微弱、丹田破碎的苏清月时,那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瞬间被更深的冰冷取代。
他能救二哈,却救不了清月。
这种无力感,比面对吴长老的追杀,比承受天雷的轰击,更加让他痛苦万分。
他沉默地坐回苏清月身边,继续用那微弱却精纯的温养之力,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她心脉处那摇摇欲坠的生机之火。同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散落在泥泞中的几样东西上。
几块更大的、闪烁着劣质光泽的赝品玉璧碎块,无声地嘲弄着青云宗的虚伪。
还有那本,蒙着厚厚灰尘的古籍——《青云志》。
他伸出手,将那本古籍捡了起来。入手沉重,书页是某种不知名的兽皮鞣制而成,坚韧异常,经历了传送乱流和雷劫洗礼,竟然只是封面沾了些泥污,书页本身完好无损。
他拂去封面上的泥尘,露出三个古朴苍劲的大字:青云志。
翻开第一页,是开篇序言,字迹古拙,带着一股开宗立派的浩然之气:
“夫青云者,取意‘直上青云’,志在仙道无极。吾派祖师青云子,感天地之浩渺,悯众生之疾苦,遂于北冥寒渊之底,采九天玄玉之精魄,穷百年之功,炼就‘镇山玉璧’一方……”
李狗蛋的目光死死钉在“九天玄玉”、“北冥寒渊之底”、“百年之功”这几个字眼上。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摸向怀中贴身收藏的那几块赝品粉末。冰冷,粗糙,毫无灵韵,带着一种廉价法器出炉不久后的“新气”。
九天玄玉?万年温润?道韵天成?
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滔天的怒火和无尽的嘲讽。
“呵…呵呵…” 低沉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溢出,在死寂的荒原上显得格外瘆人。“好一个‘镇山门气运’!好一个青云宗!”
铁证如山!
这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一场针对他,更可能是针对整个青云宗根基的惊天阴谋!吴长老?他恐怕也只是这盘大棋中的一枚棋子!真正的黑手,隐藏在更深、更黑暗的地方!
“吴老狗…青云宗…” 李狗蛋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刮出,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还有那藏在背后的鼠辈…你们给老子等着!”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青云志》和赝品粉末,如同收起复仇的利刃。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苏清月苍白却依旧美丽的脸上。
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怒火,在触及她容颜的瞬间,都化作了最深沉的痛楚和不顾一切的决心。
“清月,撑住。” 他握紧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在立下某种不容违背的誓言,“我一定会找到救你的办法!九转回天丹也好,紫府蕴神莲也罢…就算要掀翻十大仙门,踏破九幽黄泉,我也一定会把你救回来!”
“然后…我们会回去!”
“让那些害你的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荒原的风,似乎更冷了些,卷起焦黑的尘土,打着旋儿掠过。天光黯淡,暮色四合。在这片劫后的死寂之地,一个背负着血仇与希望的身影,守着重伤垂危的爱侣和沉睡的伙伴,如同荒野中沉默的磐石。新生,伴随着更深的黑暗与更远的征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