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岩城的喧嚣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在狭窄的巷道和污浊的空气里涌动。李玄真背着苏清月,拉着伪装得如同一条普通病狗的灰扑扑的二哈,沉默地穿行在阴影之中。他刻意避开了主干道,选择那些更脏、更暗、更少人迹的小路,如同一条在泥沼中潜行的蛇。
怀中的阵盘微微发烫,阿飘的意念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和强烈的不满:“废物本体…饿…好饿…魂力…快没了…再不给本仙补充…本仙…本仙真的要散架了…”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中断。
李玄真能感觉到阵盘传来的微弱吸力,如同一个濒死的溺水者。他眉头紧锁。一块下品灵石提供的灵力对于阿飘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他需要更多,更需要那至关重要的“避水符”信息!
他停下脚步,靠在一处散发着浓重霉味的墙角阴影里。目光扫过周围破败的石屋和偶尔走过的、眼神麻木的底层散修。他需要资源,需要信息,需要能撬动那看似不可能计划的第一块基石。
“二哈。” 他低声唤道。
脚边的土狗立刻抬起头,虽然依旧显得蔫蔫的,但那双幽绿的眼瞳深处,闪过一丝灵动的光芒。它听懂了。
李玄真蹲下身,解开拴在二哈脖子上的破麻绳,指了指它身上那处被刻意弄得脏污不堪、但毛发下隐约可见的伤口——那是传送时留下的旧伤,虽然在天雷淬体后已无大碍,但皮毛尚未完全长好。“去,找个地方,越惨越好,趴着别动。等我。”
二哈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似乎有些不情愿离开主人,但还是用脑袋蹭了蹭李玄真的腿,然后一瘸一拐地,朝着不远处一个堆满腐烂菜叶和垃圾的角落走去。它艰难地挪动着,最后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旁趴下,将受伤的后腿暴露在外,喉咙里发出细微的、痛苦的呻吟,眼神黯淡无光,活脱脱一条濒死的流浪老狗。
李玄真看着它,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随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他重新背好苏清月,将她的身体用破布裹得更严实,只露出一缕散乱的黑发。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附近一条相对“热闹”些的巷子——那里有几个摆着地摊的散修。
他的目标,是那几块从劫匪身上摸来的下品灵石,以及那头铁背妖狼身上最有价值的材料——那对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坚韧无比的利爪!
他走到一个售卖低阶矿石和妖兽材料的摊位前。摊主是个满脸横肉、气息在炼气七八层左右的壮汉,正百无聊赖地用一把小刀剔着指甲。
李玄真没有立刻上前。他如同一个真正的、带着重伤道侣的落魄散修,在摊位前犹豫徘徊,目光扫过那些矿石和几块品相普通的妖兽皮毛,最终,才像是下定了决心,怯生生地指着角落里一对沾着泥污、毫不起眼的黑色利爪,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这位…道友,这对爪子…怎么卖?”
壮汉抬眼瞥了他一下,看到他背上昏迷不醒的苏清月和那副穷酸样,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二阶铁背妖狼的爪子?虽然品相一般,还有点损伤,但毕竟是二阶材料…算你便宜点,五块下品灵石。”
李玄真脸上露出为难和窘迫的神色,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干瘪的储物袋(其实里面只有几块灵石和杂物),声音更低:“五块…太贵了。我…我道侣受了重伤,急需灵石买药…三块…三块行不行?”
“三块?” 壮汉嗤笑一声,“你当是捡破烂呢?这可是二阶妖狼的爪子!最少四块半!爱要不要!”
李玄真“挣扎”了片刻,最终“咬牙”道:“四块!我只有四块了!再多真没有了!” 他掏出四块灰扑扑的下品灵石,其中一块灵力明显比其他几块稀薄许多。
壮汉看着那几块成色不佳的灵石,又看了看李玄真背上昏迷的女子,撇了撇嘴,似乎觉得再榨也榨不出油水,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算老子倒霉!四块就四块!拿走拿走!” 他一把抓过灵石,随手将那对妖狼爪丢给李玄真。
李玄真“如释重负”地接过爪子,连声道谢,然后“步履蹒跚”地背着苏清月离开了摊位。直到拐进另一条无人的暗巷,他脸上那副卑微怯懦的神情才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平静。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妖狼爪,这对爪子的价值远不止四块下品灵石,但此刻,灵石才是关键。
他没有停留,迅速走向下一个目标——一个售卖符箓和杂货的摊位。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眼神透着商人的精明。
“道友,可有‘避水符’?” 李玄真直接问道,声音依旧沙哑,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老头抬了抬眼皮,慢悠悠道:“避水符?有啊。下品避水符,能在水下支撑半个时辰,隔绝普通水流,十块下品灵石一张。中品的,支撑一个时辰,能抵御一定水压和水系法术冲击,三十块下品灵石一张。你要哪种?”
李玄真心中微沉。价格远超他的预期。他手中现在只有卖掉妖狼爪得来的四块灵石,加上原有的几块,总共不到十块下品灵石!连一张下品避水符都买不起!
“太贵了…” 他露出苦笑,“有没有…更便宜些的?或者…效果差一点的也行?”
老头嗤笑一声:“便宜?效果差?道友,避水符可是保命的东西!一分钱一分货!你要是嫌贵,可以去‘鬼市’碰碰运气,那里偶尔有残次品或者来路不明的东西,价格便宜,但效果嘛…嘿嘿,淹死了可别怪老夫没提醒你!”
鬼市?李玄真记住了这个名字。但他现在身无分文,连去鬼市的资格都没有。
“那…除了避水符,可还有其他能助人潜入水下的法子?” 他不死心地追问。
老头捋了捋稀疏的胡子,想了想:“法子嘛…倒也有。一些修炼水属性功法的修士,或者身具水灵根的人,天生亲水,闭气时间也长。或者…服用‘水息丹’,能在水下自由呼吸数个时辰,但那丹药比避水符还贵!还有一种偏门,就是寻找蕴含水属性灵力的妖兽内丹或材料,佩戴在身上,也能有些许避水效果,不过效果微弱,持续时间也短,聊胜于无罢了。”
水属性材料…李玄真心中一动。他想起了那对妖狼爪。铁背妖狼是土属性妖兽,爪子蕴含的是土金之气,与水属性毫不沾边。他身上唯一和水沾点边的…只有那块一直贴身佩戴、在雷劫和传送中都未曾损坏的黑色令牌!令牌材质非金非玉,入手温凉,上面缠绕着丝丝缕缕的蓝色纹路,如同水波。他曾在废丹房用它净化丹毒,效果显着。但这东西能否用于避水?他毫无把握。
线索似乎又断了。李玄真感到一阵烦躁。没有避水符,那所谓的“旧阵眼漏洞”就是一条死路!
他谢过老头(虽然对方态度冷淡),转身离开。他需要找个地方整理思绪,更需要给阿飘补充魂力。
他回到了那个废弃的窝棚。二哈已经自己回来了,正趴在苏清月脚边,警惕地竖起耳朵。看到李玄真,它立刻摇着尾巴凑上来,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
“干得好。” 李玄真拍了拍它的头,从储物袋里摸出仅剩的一小块干硬的肉干(也是劫匪身上搜刮的),塞进它嘴里。二哈立刻欢快地啃了起来。
他将苏清月轻轻放下,让她靠墙坐好。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丝。李玄真握住她的手,再次渡入一丝精纯的《混元功》筑基灵力,温养着她受损的心脉和丹田。
“废物本体…灵力…快…” 阿飘的意念已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李玄真叹了口气,将仅有的九块下品灵石全部取出。他盘膝坐下,运转《混元功》,双手各握住几块灵石,精纯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被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注入怀中的阵盘。
这一次,他持续的时间更长,输出的灵力也更稳定。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阵盘如同一个无底洞,贪婪地吸收着这些灵力。阿飘的意念也随着灵力的注入,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虽然依旧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不满。
“呼…活过来了…虽然还是饿得要死…” 阿飘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废物本体,算你还有点良心!不过这点灵力,也就够本仙维持个半饱,想干活?难!”
“省着点用。” 李玄真收回手,看着手中那几块已经变得灰白、灵力尽失的灵石残渣,面无表情地将它们捏成粉末。“我需要你继续监听‘醉鬼窝’,特别是关于‘避水符’的来源或者替代品的信息。还有,留意那个叫‘紫心兰’的女人,任何关于她的行踪或者特征。”
“知道了知道了!真会使唤剑灵!” 阿飘抱怨着,但还是依言将微弱的感应再次扩散出去。
窝棚里陷入了沉寂。只有二哈啃食肉干的细微声响,和苏清月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
李玄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各种信息如同碎片般翻涌:百草会、子时三刻、火云涧、旧阵眼、七窍玲珑参、蜕壳休眠期、蚀灵妖虫、纯阳之宝、避水符、鬼市、水息丹、水属性材料、黑色令牌…
线索纷乱如麻,前路危机四伏。没有避水符,计划的第一步就卡死了。就算侥幸潜入,面对蚀灵妖虫和未知的守护禁制,他一个筑基初期,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更别提事后的天药谷追杀了。
绝望吗?似乎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不甘!是那股从骨子里烧起来的、名为“无妄”的火焰!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穿透窝棚的昏暗,仿佛要刺破这黑岩城上方的阴霾。
“没有路,老子就劈出一条路!”
“没有符,老子就抢!就偷!就想尽一切办法搞到手!”
“天药谷…金丹长老…十大仙门…又如何?”
“为了救她,老子连伪筑基都敢烧!连天雷都敢扛!还怕闯一闯你这龙潭虎穴?!”
一股近乎疯狂的决绝和狠戾,在他心底滋生、蔓延。散修世界的残酷法则,在这一刻被他彻底接纳,并化为己用。规则?束缚?在绝对的目标面前,都是可以践踏的尘埃!
他轻轻抚摸着苏清月冰凉的脸颊,感受着她微弱的生命力。又看了看脚边忠诚的二哈,和怀中那个虽然聒噪却也帮了大忙的阿飘。
他们,就是他的全部。是他在这冰冷世道中,唯一需要守护和为之拼命的东西。
“清月,再等等…很快…” 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站起身,重新将苏清月背起,动作轻柔而坚定。他拍了拍二哈的头:“走了。”
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黑岩城高耸的黑色城墙,在污浊的街道上投下最后几缕昏黄的光线。李玄真背着昏迷的女子,带着一条灰扑扑的土狗,身影被拉得很长,融入那光与暗交织的边界。
他压低了头上那顶破旧的斗笠,遮住了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脚步沉稳,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目标,天药谷!
夺取七窍玲珑参!
不惜一切代价!
怀中的阵盘微微震动,阿飘的意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抱怨,但更多的是认命:“…喂,废物本体,这次又要去哪送死啊?先说好,本仙饿着肚子可帮不了多少忙…还有,这破城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连点像样的香火味都没有…”
李玄真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穿透人群,投向城外那莽莽群山的方向。
新的征程,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