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蚀魔窟入口处,李玄真最后回望了一眼这片给予他们短暂庇护与安宁的阴暗洞穴。空气中弥漫的尘土与岁月气息似乎已与他们相处日久,竟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熟稔。他深吸一口戈壁边缘干冷而清新的空气,将肺腑中那点最后的沉浊吐尽,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刀,再无半分迟疑。
王铁柱用还能动的右手,仔细地将垫在二哈身下的柔软皮褥最后掖了掖,确保沉睡的伙伴在移动中也能尽量舒适。大黑低伏下雄壮的身躯,李玄真与王铁柱合力,小心翼翼地将包裹着二哈的皮褥抬放至大黑宽厚平稳的后背上,再用早已备好的坚韧皮索仔细固定稳妥。大黑喉咙里发出一声表示明白的低沉呜咽,缓缓站起身,步伐稳健如山岳。
李玄真抬手打出一道法诀,将洞窟入口处布置的简易隐匿与预警阵法最后几个节点撤去,几道微不可察的灵光一闪而逝,没入他袖中。至此,他们在此地停留的一切痕迹,除了那段短暂休憩的记忆,已被尽数抹去。
“走了。”李玄真轻声说道,不知是在对同伴说,还是在对自己宣告。
他当先一步,跨出洞窟的阴影,重新踏入葬神戈壁那无边无际的昏黄与苍茫之中。王铁柱紧随其后,警惕地环顾四周,尽管伤势未愈,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坚毅。大黑驮着二哈,迈着沉重却坚定的步子,走在最后,像一座移动的堡垒。
与他们初入戈壁时相比,队伍依旧狼狈,甚至多了两个重伤员(二哈沉睡,铁柱断臂),每个人的眉宇间都镌刻着难以磨灭的疲惫与风霜之色。然而,若有感知敏锐者在此,必能察觉到这支小队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某种蜕变。那是一种历经极致凶险、于生死边缘挣扎归来后沉淀下的凝练气息,是一种目光穿透迷雾、窥见世界残酷一角后的深沉,更是一种因共同承载秘密与目标而愈发坚韧的无形羁绊。
他们的速度并不快,既要照顾伤员,也因目标已明,不再如之前那般急于奔命。李玄真手中握着那卷得自哨所的地图,目光却并非落在其上标注的某个具体危险区域或宝藏点上,而是越过了羊皮纸的边界,遥遥投向西北方的地平线。
那里,据地图边缘的模糊注释与日记残页的提及,是一片名为“赤阳”的广袤地域。与中原修真界的灵山秀水、宗门林立不同,那里是无边无际的荒漠、戈壁、雪山与荒原交织的苦寒之地,凡人国度散布,生存环境严酷,灵脉贫瘠而散碎,是被诸多修仙势力视为“流放之地”、“荒芜边陲”的区域。也正是如此,一个早已被历史尘埃掩埋、连名号都未必能留下的“玄甲军”后备营地,才有可能在那等不毛之地的某个角落,悄然存留下最后的痕迹,等待着永远不会到来的指令与援军,直至彻底湮灭,或…守护着那微弱的“薪火”。
“西北…”李玄真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脑海中浮现的是阿飘那断续却沉重的话语——“守夜人”、“灯塔”、“最不起眼的人”、“最不可能的地方”。他的心潮难以平静,并非全因前路的未知与艰险,更因那份沉甸甸的、主动扛上肩头的责任。寻找“薪火”,这不再是一次单纯的逃亡或冒险,而是一场追寻,一场对遥远承诺的回应,一场或许徒劳却必须去做的朝圣。
日头渐烈,戈壁的热浪开始升腾,扭曲着远处的景象。一行人沉默地行走着,只听得见风声、脚步声以及大黑偶尔的沉重呼吸。王铁柱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前方李玄真挺拔却莫名显得比以往更加厚重的背影,瓮声瓮气地开口,打破了沉默:“狗蛋哥,西北那旮沓…听说风沙贼大,一年到头刮不停,地里刨食都难,真有咱要找的东西吗?”
李玄真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有没有,去了才知道。就算把那片地翻过来,也得找到点线索。铁柱,怕了?”
“怕?俺怕个球!”王铁柱一挺胸膛,牵动了断臂处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仍硬气道,“俺就是担心…咱们这拖家带口的,二哈还没醒,俺这胳膊也不利索,到了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正因为人生地不熟,才好躲开那些烦人的苍蝇。”李玄真淡淡道,“天澜宗的手再长,一时半会儿也伸不到那等偏僻之地。至于别的…车到山前必有路。”
他顿了顿,忽然侧过头,嘴角勾起一丝王铁柱熟悉的、带着点混不吝味道的笑意:“再说了,不都说西北的烤全羊是一绝吗?肥嫩流油,用粗盐和辣子面那么一烤,外焦里嫩,香飘十里…咱们去尝尝,看看到底正不正宗。总不能白跑一趟。”
王铁柱愣了一下,随即吞了口口水,憨厚的脸上也露出憧憬的笑容,仿佛那诱人的肉香已经钻进了鼻子:“诶!这个好!这个得尝尝!”
就连步履沉稳的大黑,似乎也被这“烤全羊”三个字触动,鼻翼耸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带着点期待的呼噜声。
沉重的气氛似乎因这看似不着调的话题而轻松了些许。李玄真回过头,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丝笑意缓缓收敛,化为更深沉的决心。用美食转移注意、鼓舞士气是他的惯用伎俩,但他心里清楚,前路绝非品尝美味那般简单。猎骨者的阴影或许仍在暗中窥伺,妖族与天澜宗的恩怨未必彻底了结,西北之地本身也绝非善土,更有那虚无缥缈却至关重要的“薪火”等待寻觅。
但那又如何?
他握紧了袖中的玄甲军令牌,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一丝微温。身后,是生死与共的伙伴,哪怕伤痕累累,也未曾退缩。体内金丹浑圆,灵力奔涌,新炼的板砖在储物袋中沉默地积蓄着破法之力。脑海中,那篇得自无名功法的《混元》道诀缓缓流转,包罗万象,深不可测。
他们从葬神戈壁这片吞噬了无数生灵、埋葬了上古秘辛的绝地中走了出来。他们带走了伤痕,也带走了收获与更重要的目标。
脚下的土地逐渐变得坚硬,远处的地平线上,似乎能看到一抹与戈壁昏黄截然不同的、带着些许灰褐色的地貌轮廓。
第三卷的故事,在这离别的脚步与对未来的期许(无论是寻找薪火的沉重,还是一顿烤全羊的简单渴望)中,即将画上句点。而更加广阔、充满未知与挑战的西北大地,已在他们面前缓缓展开画卷。
新的征程,就在脚下。第四卷的序章,已然无声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