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山的白昼在监工永不疲倦的呵斥与劳工们机械的劳作中缓慢流逝。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远处沙海吞噬,营地便迅速被一种比黑夜更深的沉寂所笼罩。油灯和篝火的光芒在窝棚间零星闪烁,如同垂死星辰,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疲惫与绝望。劳累了一天的劳工们,如同被抽去骨头的软泥,瘫倒在简陋的床铺上,很快便被鼾声和痛苦的呻吟填满。而巡夜守卫的身影,则在阴影中若隐若现,他们的脚步声和偶尔低沉的交谈,是这死寂中唯一的、令人不安的律动。
李玄真,或者说“李大力”,躺在属于丙七区工头的那间稍微宽敞些、但也仅能遮风的窝棚里,双眼在黑暗中睁开,清明无比。外界的疲惫与他无关,金丹修士的体魄足以让他无视这种程度的体力消耗。他真正在消耗的,是心神。连续数日,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力气远超常人、做事踏实、偶尔还有点小精明的底层小头目形象。
这份“出色”的表现,带来了意料之中的“回报”。就在今天傍晚收工时,工头黑蝰难得地用他那阴冷的嗓音,带着一丝算不上赞许的意味宣布:“李大力,你这几天干得不错,手脚利索,也没给老子惹事。从明天起,丙七区日常的巡查和进度督促,就由你负责。每日开工前、收工后,各巡查一遍你的片区,确保没有偷懒耍滑的,工具没有丢失损坏,遇到异常及时上报。”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权力提升,却正是李狗蛋(李玄真)潜入此地所期盼的。巡查,意味着有限的、相对合理的自由活动时间,以及可以光明正大靠近某些区域的理由。
“多谢黑蝰老大信任!我一定尽心尽力!”李玄真当时脸上堆满了受宠若惊和感激,将一个小人物的侥幸与野心演绎得淋漓尽致。
此刻,夜深人静,正是行动之时。他无声无息地起身,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避开了窝棚区零星的灯光和巡逻队固定的路线。营地边缘,靠近山体的区域,守卫明显森严了许多,尤其是通往更高处、疑似存在重要遗迹的方向,几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还有隐晦的阵法波动传来。
李玄真没有贸然接近那些核心戒备区。他的目标,是山脚下一片相对偏僻、挖掘进度似乎因为遇到坚硬岩层而暂时停滞的区域。根据他这几日暗中观察和神识的细微感知,这片区域的岩层结构有些异常,那股属于玄甲军的、被掩盖的规整气息,在这里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清晰一丝,而且,邪阵的侵蚀痕迹也显得较为“新鲜”和“急躁”,仿佛后来者急于覆盖掉什么。
他利用工头身份对地形的熟悉,以及远超守卫感知能力的神识,如同鬼魅般绕过了几处明岗暗哨,悄无声息地抵达了目标区域。这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挖掘工具和碎石,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刚被翻动过的泥土气息。
他蹲下身,手掌轻轻按在冰冷粗糙的岩壁上。触感坚硬,与寻常山岩无异。但他并未依赖触觉,而是将一缕精纯至极的混元灵力,凝聚成比发丝更细的灵丝,缓缓探入岩石的微观缝隙之中。
灵力如同最灵敏的触角,在致密的岩层中艰难穿行。起初感受到的,依旧是那片区域弥漫的、令人不适的邪阵能量,如同粘稠的污油,附着在一切之上。但随着灵丝向内部深入数尺之后,情况陡然一变!
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反馈回来。那是一种历经岁月打磨,却依旧保持着惊人韧性与秩序的能量残留。虽然微弱得几乎消散,但其结构严谨、脉络清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与不容置疑的威严。是玄甲军的防御禁制残留!尽管已被破坏得七七八八,但那股“意”还在。
更让李玄真心神一凝的是,在这玄甲军禁制的残留脉络之上,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后来覆盖上去的那些邪阵纹路。这些纹路并非浑然一体,而是显得有些“仓促”和“暴力”,它们像贪婪的吸血藤蔓,强行扎入古老的禁制脉络中,并非为了修复或共存,而是粗暴地扭曲、汲取着禁制最后残留的能量,并将其导向山腹深处的某个方向。这种覆盖,带着一种明显的“后来者”的痕迹,印证了他的猜测——圣殿是在玄甲军遗迹的基础上,进行改造和掠夺。
他移动手掌,换了几处位置进行探查,结果大同小异。这片岩层下方,确实存在一个被强行堵塞、掩盖的通道或者空间入口。邪阵的力量正在持续侵蚀着封堵入口的禁制残余,但似乎因为岩层过于坚硬(或许本身就混合了玄甲军的加固材料),或者内部残留禁制的顽强抵抗,此处的挖掘进展缓慢,以至于被暂时搁置了。
“一条被废弃的甬道?还是未被发现的后门?”李玄真心中暗忖。这无疑是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如果圣殿主力集中在正面强攻那扇青铜巨门,那么这条被忽视的、被封死的侧翼路径,或许能成为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感知岩层内部情况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衣袂飘动声,从他侧后方约三十丈外的一处乱石堆后传来。
有人!
李玄真心中警兆顿生,瞬间收敛所有灵力和气息,整个人如同化作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紧紧贴在阴影里。他的神识不敢大范围扩散,以免打草惊蛇,只是将感知凝聚在声音来源方向。
片刻沉寂后,一个压得极低、带着几分谨慎和疑惑的男子声音响起:“……刚才好像有点灵力波动……很微弱,一闪就没了。”
另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回应,带着不满:“你是不是感应错了?这鬼地方,除了咱们自己人那点让人不舒服的阵力,还能有什么灵力?怕是那些挖出来的老物件偶尔泄出的残气吧。别疑神疑鬼的,主教大人严令,这几日要确保万无一失,尤其是圣女殿下可能要来巡视……盯紧点,别让那些肮脏的苦力摸到这边来。”
“是,师兄。”先前那声音应道,随即再无动静。
李玄真屏息凝神,心中了然。果然是圣殿的暗哨,而且听其对话,似乎地位不低,至少是核心弟子一类,并非普通的巡逻守卫。他们口中的“圣女巡视”更是一个重要信息。看来,这片区域的“停滞”,或许并非完全因为挖掘困难,也有可能是圣殿有意控制,将其作为某种缓冲或警戒区,甚至可能与那位“圣女”有关。
他不敢久留,确认那两名暗哨没有进一步动作后,借着岩石阴影的掩护,以更慢、更谨慎的速度,原路返回。这一次夜探,虽然未能深入,但确认了古老甬道的存在,摸清了暗哨的大致位置和巡逻规律,还意外获得了“圣女”可能出现的消息,收获已然不小。
回到那间简陋的工头窝棚,躺回坚硬的床板,李玄真闭上眼,脑海中开始勾勒圣山内部结构的草图,并将今晚发现的这条被封堵的古老甬道,标记为一个需要重点关注的潜在路径。
“工头‘李大力’……这身份,倒是方便了不少。”黑暗中,他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这盘棋,才刚刚开始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