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阁主殿前的巨大水幕舞台,光华流转,仙气氤氲。一位位或娇媚、或清冷、或英气的乐师、舞姬轮番登场,演绎着精妙的曲目和曼妙的舞姿。丝竹管弦之声时而高亢激昂,如金戈铁马;时而婉转低回,如泣如诉。灵光随着音律变幻,在空中交织出种种瑰丽奇景,引得台下宾客如痴如醉,喝彩声、赞叹声不绝于耳。
偏殿内,李狗蛋看似平静地品着仙酿,目光偶尔扫过舞台,仿佛也沉浸在这艺术盛宴之中。然而,他宽大衣袖下的手指,却无意识地微微蜷缩,显示出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他的神识,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始终分出一缕,牢牢锁定在远处那座雅致别院的方向,感受着那里气息的细微变化。
时间在仙音妙乐中悄然流逝。当又一场极具异域风情的胡旋舞在热烈的掌声中落幕,舞台上的水幕光华渐渐柔和下来,流淌的灵气也趋于平缓。那位元婴初期的宫装美妇再次款步走上舞台中央,她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骄傲与神秘的微笑。
整个妙音阁内外,原本有些嘈杂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于舞台。一种无形的期待感,在空气中弥漫、发酵。就连那些原本高谈阔论的宗门长老、世家子弟,此刻也收敛了随意,神色间多了几分郑重和好奇。
宫装美妇环视全场,声音通过阵法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激动:“诸位道友,接下来,将是本届仙乐会最为瞩目的时刻!也是我妙音阁,献给诸位的一份厚礼!”
她微微侧身,伸手指向水幕之后,语气充满了推崇:“有请我阁倾力培养,琴艺通玄,被誉为‘琴心天成’的——月大家!”
话音落下,水幕般的舞台屏障泛起更加柔和的光晕,如同月华流淌。一道窈窕的白色身影,在两名侍女恭敬的引领下,缓缓自幕后走出,步上舞台中央。
刹那间,仿佛整个天地的光华都汇聚于她一人之身。
依旧是那身素雅的白衣,纤尘不染,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脸上轻覆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遮掩了容颜,只露出一双清澈如秋水、却又仿佛蒙着一层淡淡迷雾的眼眸。她的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颊边,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脆弱感。
然而,与这分脆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清冷出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株沐浴在月华下的空谷幽兰,遗世而独立。即便看不清全貌,那份绝代的风华与气度,已足以让在场无数见惯了美色的修士为之失神、屏息。
李狗蛋的心脏,在看到那道身影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是她!真的是清月!
尽管隔着白纱,尽管她的眼神空洞而疏离,但那刻入灵魂的熟悉感,绝不会错!然而,这份熟悉之中,却掺杂着令他心如刀绞的陌生——那份被强行剥离了情感、只剩下程式化完美的空洞!
苏清月对台下万千目光恍若未觉,她微微躬身,向四方宾客行了一礼,动作优雅标准,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僵硬,仿佛提线木偶。然后,她缓步走到舞台中央早已备好的一张古琴前,缓缓坐下。
那古琴造型古朴,琴身呈现暗紫色,隐隐有雷纹流转,显然并非凡品,是一张难得的灵琴。
她伸出纤纤玉手,指尖轻轻搭在冰凉的琴弦上。这一瞬间,台下彻底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想听听,这位被妙音阁如此推崇的“月大家”,琴音究竟有何神妙之处。
“铮……”
第一个音符,自她指尖流淌而出。
清越、空灵,仿佛雪山融化的第一滴清泉,滴落在寂静的幽潭,荡开圈圈涟漪。紧接着,连绵的琴音如同溪流汇聚,潺潺流淌,时而舒缓,时而急促,勾勒出一幅月下松林、清泉石上流的静谧画卷。
这琴音,似乎拥有一种奇异的魔力。音律入耳,不少宾客只觉得连日奔波、修炼积攒的疲惫与焦躁,竟如同被温柔的流水洗涤而去,心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甚至有一些卡在瓶颈期的低阶修士,感觉体内灵力运转都顺畅了几分,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妙啊!此音只应天上有!”
“不愧是月大家!这琴音,竟有安抚心神、启迪悟道之效!”
“若能常听此音,何愁大道不成?”
赞叹声低低响起,充满了惊艳与折服。
然而,端坐于偏殿的李狗蛋,脸色却越来越沉,眼神越来越冷!
这琴音,初听确实美妙,蕴含着一丝滋养神魂的奇异力量。但以他元婴期的敏锐感知,以及对苏清月无比的熟悉,却从中听出了更深层的东西!
这琴音,太“完美”了!每一个音符,每一个转折,都精准得如同尺子量过,流畅得如同预设好的程序。它缺乏真正的情感起伏,缺乏灵魂的震颤!这根本不是发自内心的演奏,而是某种高明的、以琴音为载体的“术法”或者说“神通”!
更让他心头滴血的是,他能清晰地“听”出,在这看似平和的琴音深处,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属于苏清月自身神魂的挣扎与悲鸣!那悲鸣被强大的禁制之力死死压制、扭曲,化作了这完美琴音下几不可察的杂音,如同杜鹃啼血!
她不是在弹琴,她是在用自己的神魂之力,被迫催动着这架灵琴,演奏着这取悦他人、甚至可能暗藏其他目的的“仙乐”!每一次拨动琴弦,消耗的不仅是灵力,更是她本就受损的神魂本源!
那白纱之下,她此刻是何等的痛苦与无助?那空洞的眼神背后,是怎样的绝望深渊?
李狗蛋的拳头在袖中握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破了皮肤,渗出血迹,他却浑然不觉。胸腔中翻腾的怒火与杀意,几乎要冲破他强行维持的冷静外壳!
他死死盯着台上那道身影,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层白纱,看进她的灵魂深处。他看到她的指尖在琴弦上飞舞,动作曼妙,但他看到的,却是无数无形的暗灰色丝线,缠绕着她的手腕,操控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他看到她那看似平静的胸口微微起伏,但他听到的,却是她灵魂被禁锢、被榨取的无声哀嚎!
周围的赞叹声,此刻在他耳中变得无比刺耳。这些所谓的宾客,沉浸在这用苏清月痛苦换来的“仙音”中,却不知台上之人正在承受怎样的煎熬!
“妙音阁……好一个妙音阁!”李狗蛋在心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将人当作乐器,榨取神魂演奏……此等行径,天人共戮!”
他强忍着立刻冲上台去的冲动,因为他知道,时机未到。台下暗流涌动,那计划中的“混乱”尚未发生。贸然行动,不仅救不了清月,反而会害了她。
他只能等,只能忍!忍受着这剜心刺骨般的琴音,忍受着这令他窒息的愤怒!
琴曲逐渐推向高潮,音律变得更加繁复华丽,灵光漫天飞舞,异象纷呈,将现场气氛推向了顶点。宾客们彻底沉醉其中,如痴如狂。
而李狗蛋的心,却如同坠入万丈冰窟,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硬。
他的目光,越过狂欢的人群,与台上那双偶尔抬起、依旧空洞望向虚空的眼眸,似乎有了一瞬间的、跨越了时空与禁制的无声交汇。
清月,再忍耐一下……很快,我就让这虚假的仙乐,彻底终结!
琴音越发高亢,仿佛要将所有人的情绪都点燃。而李狗蛋体内压抑的力量,也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蓄势待发!
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