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8月23日的伦敦笼罩在薄雾里,海军部大楼顶层会议室的玻璃窗上凝结着水汽。安娜·优莱米安·潘克赫斯特用铅笔尖轻轻划过图纸上的舰载机跑道设计,海蓝色瞳孔倒映着窗外盘旋的雨燕。当诺埃尔·弗兰克·劳伦斯中将推开橡木门的瞬间,这位穿着海军蓝套裙的年轻博士正踮着脚将比例尺按在墙面的北海地图上,晨曦透过蒸汽管道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浅金。
柏林方面已经收到柯林斯的求援电报。劳伦斯摘下军帽时,安娜的笔尖在图纸上顿出个墨点。她从三脚架旁转过身,看到中将灰色瞳孔里的凝重时,左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前红黄相间的工团联盟徽章。窗外传来舰队码头悠长的汽笛声,仿佛某种历史转折的预兆。
此刻在都柏林,黎明前的枪声已经惊飞了利菲河畔的寒鸦。爱尔兰统一党党魁迈克尔·柯林斯站在邮政总局的穹顶下,透过破碎的彩绘玻璃望着街道上燃烧的路障。他身后通讯兵正在调试无线电,试图与基尔港的公海舰队建立联系。这个曾参与爱尔兰独立战争的老兵很清楚,当议会大厦的钟声在正午敲响时,若是不能将德国军舰的轮廓投射在都柏林湾的海平线上,他那些从科克港秘密北调的装甲车就会沦为国际笑柄。
而在泰晤士河口,新胡德号战列巡洋舰的380毫米主炮塔正在液压装置驱动下缓缓转动。安娜跟随劳伦斯登上甲板时,潮湿的海风卷起她别在耳后的铂金色发丝。这艘通体银灰的钢铁巨兽是她的骄傲——两年前当工团政府从格拉斯哥船坞进行例行维修时,正是安娜设计的舰体水密隔舱方案解决了困扰工程师们的重心难题。而八岁时的她,也正是因为目睹了它的下水而选择拥抱海军。此刻她抚摸着b炮塔上镌刻的劳动者之剑铭文,突然意识到这或许将是理想级战列舰群第一次直面真正的战争威胁。
德皇不会为都柏林的政变者押上整个公海舰队。最多出个几艘装装样子,更不可能因为他们直冲英吉利海峡。当劳伦斯展开北海海图时,安娜的指尖沿着英吉利海峡的等深线游走。她注意到中将特意将三艘新建的级航母模型摆在了多佛尔海峡的位置,《凡尔赛协定》给德国的殖民地补偿条款里,爱尔兰从来不在他们的战略棋盘上。说着她突然用圆规尖点在威廉港的位置,铅笔在基尔运河出口画了个螺旋,更何况他们的海军参谋部应该清楚,我们的雷达阵列上周刚完成北海监测网的升级。
劳伦斯中将露出赞许的微笑,这个笑容让他眼角的皱纹像展开的海图般层层叠起。他想起三年前在伯明翰大学物理实验室初见安娜的场景:当时这个十九岁的博士候选人正用自制的简陋装置演示粒子轨迹,而当他说起海军需要新型测距仪时,她当场在黑板推演出整套光学补偿公式。此刻中将掀开海图下的机密文件,露出正在朴茨茅斯船坞建造的号航母轮廓,所以你认为这次示威行动的重点不在巨炮?
安娜的钢笔在笔记本上画出流畅的抛物线:当柯林斯调集装甲车冲进议会大厦时,德国外交官正在与乌克兰进行斡旋。她抬头时,晨光恰好穿透云层洒在甲板,将她的影子拉长成指向柏林的箭矢,德皇需要的是当前帝国公约市场的稳定,他们需要挽救他们糟糕的经济,而不是在爱尔兰海上与拥有岸基航空兵的我们玩猫鼠游戏。说着她突然用笔尖挑起航母模型上的舰载机,就像未来的海战决胜点在这里——当敌人的战列舰还在用光学仪器搜索海平面时,我们的侦察机已经通过机载雷达锁定他们三十海里外的烟柱。
此时在基尔港海军司令部,公海舰队司令雷德尔上将正对着电话听筒怒吼。他身后的大西洋海图上,用红色铅笔标注的舰队航线在英吉利海峡中部突然转向。柏林传来的紧急电报被副官颤抖的双手捧在胸前,上面帝国总理府的印章在晨光中泛着冰冷的光泽。当听到立即返航的指令时,上将的拳头重重砸在北海防区沙盘上,震倒了代表沙恩霍斯特号战列舰的模型。
安娜的预测在四十八小时后得到验证。当新胡德号率领的理想级战列舰群在怀特岛以南摆开战斗队形时,德国海军的侦察机在云层上方与英国海军的式战斗机擦肩而过。她站在舰桥指挥室里,看着雷达屏幕上代表德国舰队的绿色光点开始在北纬50度附近徘徊。劳伦斯中将放下望远镜时,发现年轻博士正在海图桌上用圆规计算着什么,阳光穿透观察窗的防弹玻璃,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们在等政治解决的机会。安娜突然开口,铅笔尖戳在代表多佛尔海峡的深蓝色区域,就像下棋时的虚步,威廉二世需要向国内主战派展示强硬的姿态,但又不能真的让棋子越过楚河汉界。她转身指向西南方,那里隐约可见正在演练舰载机起降的号航母,所以我们真正的威慑力不是这些380毫米主炮,而是那些即将从飞行甲板升空的侦察中队——德国人知道我们的雷达能在他们驶出威廉港两小时内就发出预警。
这番话让劳伦斯想起两周前的内阁会议。当军情六处汇报柯林斯与德国武官秘密会晤时,安娜作为海军技术顾问首次列席最高军事会议。这个穿着改制的白色海军制服的翡翠瞳色姑娘在满屋将星注视下,用伸缩教鞭指着投影幕上的舰载机作战半径示意图,清晰指出:爱尔兰海的战略纵深不足以支撑德国海军实施登陆作战,除非他们能在四十八小时内完全掌握制空权——而以帝国空军现有的航程和载弹量,这需要动用至少三艘齐柏林级航母,但根据汉堡船坞工人的情报...当时军需大臣手中的雪茄灰烬掉在了裤子上。
此刻的北海波涛中,德国海军的舍尔海军上将号装甲舰正在转向。舰长室里的加密电报机吐出最后一条柏林指令时,大副注意到电报员的手掌在渗汗——帝国总理府用避免影响德国国内战略作为撤军理由,这个借口连甲板上的水兵都看得出牵强。当舰队开始向赫尔戈兰湾返航时,了望哨报告说英国海军的侦察机正在云层上方伴飞,机翼上的红黄徽章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而在伦敦塔桥下的海军作战室里,安娜正对着无线电接收器皱眉。当听到德国舰队转向的报告时,她突然抓起粉笔在黑板上画出两条交叉的航线:他们选择了最经济的返程路线,这说明...话没说完就被亚瑟·霍纳主席的大笑声打断。这位工团联盟领袖拍着劳伦斯的肩膀说:看来我们的小教授连德国人的燃油储备都算进去了!
事实上安娜确实计算过。三天前她在朴茨茅斯海军学院的讲座上,曾用微分方程演示过公海舰队的最大作战半径。当有学员问及德国新型战列舰的威胁时,她擦掉黑板上的公式,画了个简单的地中海轮廓:自从意大利转向工团主义,帝国海军通往地中海的航线就只剩下英吉利海峡这条狭长通道。而在这里...粉笔重重敲在加莱的位置,无论是航母舰载机还是岸基轰炸机,都能像剪刀般截断他们的后勤线。
这种战略层面的洞察力,此刻正在爱尔兰海局势中显现威力。当柯林斯在都柏林市政厅宣布戒严时,他期待中的德国舰队却连爱尔兰海的浪花都没溅起。反倒是英国海军在圣乔治海峡的演习阵仗,让那些原本支持政变的爱尔兰军官开始私下联系工人联盟。历史在此刻显露出某种黑色幽默——安娜设计的雷达预警网原本是为防范法国保王党舰队,现在却意外成为遏制德国干涉的王牌。
但您不担心技术优势会助长军事冒险吗?当《工人日报》记者后来这样提问时,安娜正在调试新型舰载雷达的磁控管。她关掉电源,看着示波器上的绿色光斑渐渐消失:1914年时战列舰主炮口径决定国家话语权,现在轮到无线电波的长度来丈量和平的尺度。说着她指了指墙上泛黄的世界地图,那里有用红色图钉标注的全球雷达站网络,当每个港口都亮起科技的灯塔,战争迷雾就会消散——这才是海军发展的终极理想。
这场未遂的八月危机最终以柯林斯流亡加拿大告终。当德国国会就爱尔兰事件展开质询时,帝国海军大臣不得不承认技术差距使得武力威慑失去实际意义。而在伯明翰大学的毕业典礼上,安娜·潘克赫斯特博士关于雷达与海权平衡的演讲,被工团联盟印成小册子发往各造船厂。没有人注意到她在掌声中望向窗外的神情——那里正有一群白鸽掠过海军部大楼的尖顶,朝着爱尔兰海的方向振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