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奥蒙堡内的空气依旧冰冷刺骨,炉火带来的那点暖意似乎根本无法驱散弥漫在谈判双方之间的寒意和猜忌。
韦尔斯推了推眼镜,将一份用德法两种文字打印的、措辞严谨的协议草案推到了桌子中央。谈判进入了最核心、最实质性的阶段。
“诸位,”韦尔斯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经过精密计算的官方语调,“为了欧洲的持久和平与稳定,避免意大利的战火进一步蔓延和升级,我方提议,我们五方应共同签署这份《凡尔登条约》,其核心内容如下:”
他逐条阐述,每一个字都经过了外交部人员的千锤百炼,保证不会出一点疏漏:
“第一条: 法兰西公社、不列颠联盟、以及苏维埃俄罗斯,三方需共同、公开承诺,立即并完全停止向目前控制意大利北部的所谓‘意大利社会主义共和国’输送任何形式的军用物资。”
“这包括但不限于:武器、弹药、火炮、飞机、燃油、以及所有可用于军事目的的特殊原材料和工业制成品。”他特别强调了最后一点,目光锐利地扫过对面的三位女性代表,尤其是薇薇安。
“同时,”他继续道,“三方需在条约生效后一个月内,撤回所有在意大利境内活动的、以‘国际纵队’或任何其他名义存在的志愿军事人员。”
“为确保上述条款得到切实执行,我们将共同成立一个‘意大利内战不干涉委员会’,由五方派出代表组成,负责监督和核查条约执行情况。”韦尔斯说完第一条,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对面的反应。
西尔维亚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她知道,这一条一旦执行,就等于切断了意大利同志们最重要的外部援助渠道。
虽然意社自身力量不弱,但面对有着南方地主势力支持、并可能获得德奥暗中输血的圣战军,独力支撑将会异常艰难。
德国人算计得很准,没有外援,意大利的内战至少会拖上一年半载,这足够德奥腾出手去镇压波兰和捷克的起义,扑灭塞尔维亚和罗马尼亚的“麻烦”。
薇薇安面沉如水,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早已料到。妮可莱拉则撇了撇嘴,棕红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屑,但也没立刻发作。
韦尔斯见对方没有立刻激烈反对,便继续抛出他的筹码:
“第二条: 作为对上述承诺的回报,并彰显德意志帝国对欧洲和平的诚意,”他的语气加重了些:
“德意志帝国郑重承诺:一、 将一战结束后依据《凡尔赛条约》军事占领并管理的南锡地区及其周边领土,完整地归还给法兰西公社。 二、 德意志帝国宣布,彻底放弃一战结束后与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及俄罗斯临时政府(及后续政权)签订的所有和平条约中规定的、尚未支付完毕的全部战争赔款。”
说到最后一点时,韦尔斯的目光特意扫过了西尔维亚和妮可莱拉。俄罗斯自1936年二次红十月革命建立苏维埃政权后,早就单方面停止了赔款支付。
但法国方面,即使是后来的公社政府,出于复杂的国际形势和道义考量(或者说,为了避免给德国立即翻脸的借口),在过去一年多里仍在断续支付。
这笔钱对正在全力进行社会改造和经济建设的法兰西公社来说,虽然已经不大算一回事,可在财政单上挂着,着实也是不好受。至少艾蕾没少抱怨过。
现在德国主动提出免除,对法国而言是实打实的巨大好处。
薇薇安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南锡!那是阿尔萨斯-洛林的明珠,是无数法国人心中的痛!
兵不血刃地拿回南锡,再加上免除赔款……这筹码,有些超乎预期。玛格丽特主席在国内的声望将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公社也能获得宝贵的喘息和建设时间。
“第三条:”韦尔斯最后说道,“为增进互信,防止未来可能出现的误判,德意志帝国与法兰西公社将建立巴黎-柏林的直接高层沟通热线渠道,确保双方能就任何可能影响欧洲稳定的事务进行及时、坦诚的沟通。”
三条说完,大厅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陶尔斐斯议员脸色依旧难看,尤其是听到德国要放弃对法国的赔款时,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奥匈帝国现在全靠德国输血,根本没资格对德国的“慷慨”指手画脚。
西尔维亚和妮可莱拉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这份条约,对第三国际整体而言,相当于用暂时放弃对意大利的直接军事支援(意大利同志需要独自苦战一段时间),换取了法国和俄罗斯的实质利益(法国拿回土地免了债,俄罗斯也免了债),以及一个看似平等的对德沟通渠道。从战略上看,确实是占了大便宜。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干涉”根本就是个伪命题。德奥一旦解决了东欧的麻烦,怎么可能坐视意大利变成社会主义国家?所谓的“不干涉委员会”到时候大概率会变成扯皮和互相指责的舞台。这不过是德国为了争取时间而付出的代价。
德国为什么肯付出这么大代价?
薇薇安心里冷笑。原因再清楚不过了。西班牙内战的惨败,让伊比利亚半岛落入了公社手中;短短一年多,北欧三国(挪威、瑞典、芬兰)、冰岛、马耳他、俄罗斯、希腊、爱尔兰,九个国家接连爆发革命或转向社会主义,红旗几乎插遍了欧洲外围。
虽然德国本土和核心势力范围还没被直接波及,但那股燎原之势已经让柏林感到了刺骨的寒意。持续的经济危机让德国民众怨声载道。
前执政党——中央党和保守党团目前的处境显得无比尴尬,而由于处理了大批容克贵族特权用于救市,现帝国政府的公信力也时刻摇摇欲坠。
如果在外交上再显得软弱无力,无法遏制“赤祸”蔓延,甚至还要继续“割地”(南锡)、“免债”来讨好对方,柏林当局恐怕就要面临一场严重的国内政治危机了。
他们太需要一场“外交胜利”来稳定局面,哪怕这个胜利需要付出实实在在的领土和金钱代价,哪怕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
至于奥匈?现在的维也纳还能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都是个问题。
“条款很清晰。”薇薇安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喜怒,“法兰西公社原则上同意就这些条款进行深入探讨。但细节需要明确:南锡地区的交接时间表、方式、以及边界具体划分;赔款债务免除的法律文件效力;‘不干涉委员会’的具体权责、核查范围和各方代表级别……这些都需要逐字逐句地敲定。”
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将皮球踢回了细节磋商阶段,这是最稳妥的外交策略。
西尔维亚和妮可莱拉也相继表态,表达了类似的立场,同意就条款细节进行进一步谈判。
韦尔斯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对方没有直接拒绝,就意味着成功了一大半。细节磋商虽然繁琐,但那正是外交官们的工作。
“当然,”韦尔斯点点头,“我们可以就所有细节进行充分和建设性的讨论。我相信,为了欧洲的和平与未来,我们一定能找到让各方都满意的方案。”
谈判进入了更加枯燥、却同样至关重要的技术性磋商阶段。双方随行的外交和法律专家们开始低声交换意见,翻阅文件。炉火噼啪作响,窗外,凡尔登的雪,依旧静静地下着,覆盖着旧日的伤痕,也暂时掩盖了新一轮博弈下的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