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波旁宫,法兰西公社主席办公室。
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办公室里异常安静,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墨水、淡淡烟叶和一种冰冷而专注的气息。
薇薇安坐在原本属于玛格丽特的主席办公桌一侧的副手位上,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过摊开在面前的加密电文和情报汇总。她坐姿笔挺,金色双马尾一丝不苟地垂在肩后,表情是惯常的、近乎无机质的冷静,仿佛一台精密运转的分析仪器。
路易则站在巨大的欧洲地图前,双臂环抱,眉头紧锁,目光死死钉在亚平宁半岛和巴尔干半岛的区域。
他穿着熨烫平整的公社军官常服,但领口微微敞开,透露出一丝内心的紧绷。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手肘,发出极有规律的、轻微的哒哒声。
桌上的文件,每一份都沉重得足以影响整个欧洲的局势走向。
“伦巴第-威尼斯‘意大利共和国’政府……”薇薇安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如同冰锥敲击玻璃,清晰而不带感情,“于昨日凌晨,正式发布《告全国同胞书》,宣布加入对‘那波利伪政权’和‘佛罗伦萨叛乱集团’的‘神圣讨伐’。其先头部队已越过波河,向艾米利亚-罗马涅地区推进。”
她抬起眼,看向地图前的路易:“情报总局分析,其动员速度和进攻路线之精准,远超其自身常备军能力。至少三个齐装满员的德械师,以‘志愿军’名义,已确认参战。”她的指尖在电文上某处敲了敲,“这里。他们的炮兵使用的是最新式的莱茵金属150毫米榴弹炮,空中出现了梅塞施密特战斗机的身影。德国人……甚至连遮掩都懒得做得太用心。”
路易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冰冷的嗤笑。他转过身,走到桌边,拿起另一份文件,眼神阴沉:“何止是懒得遮掩。柏林的那位威廉皇帝,恐怕是觉得凡尔登的协议墨迹未干,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手伸进意大利而无能为力了。他这是在试探,更是在挑衅。”
他的目光扫过薇薇安:“奥托·韦尔斯首相那边有什么官方回应吗?”
“一如既往的‘遗憾’和‘呼吁克制’。”薇薇安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充满嘲讽的弧度,“强调德意志帝国‘恪守《凡尔登条约》中立原则’,将伦巴第-威尼斯的行动定义为‘意大利内部事务’,否认一切关于‘直接军事介入’的‘不实指控’。”她放下电文,语气平淡地补充,“标准的、毫无新意的、虚伪的帝国腔调。”
“虚伪,但有效。”路易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至少在舆论上,他们暂时站住了脚。而我们……”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办公室内那张空置的主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和思念,随即迅速恢复冷静,“我们必须做出回应,但不能直接给德国人撕毁条约、全面介入的借口。”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瞬间交换了无数信息。无需多言,他们都明白当前的困境和必须遵守的底线。
他们目前还没办法直接的和德国较量,那些伪造出来的“在几年前的军事贸易协议”迟早会被拆穿,但现在的公社还没有足够的证据,直接下场干涉就意味着主动违反条约,就算德国人先行违反了,但公社没办法完全证实,总的还是公社吃亏的。
而且,目前与德国交战尚且时候未到,虽然已经在紧锣密鼓的组织联合舰队,可要兼顾防御英国本土,死守挪威—苏格兰贸易线以及保证埃及石油供应这一南一北两条海上战线,缺少了意大利方面的协调还是无法达到最佳状态,也就更无法对抗德国公海舰队了。
所以,公社还不能下场。
薇薇安微微颔首,将另一份更令人窒息的文件推到路易面前:“塞尔维亚和罗马尼亚方面的最新战报。布加勒斯特和贝尔格莱德……已被完全合围。奥匈帝国的军队和保加利亚仆从军正从四面八方向城区炮击。城内的抵抗依旧激烈,但……陷落只是时间问题。他们的通讯时断时续,最后一次有效信息是请求……‘任何可能的援助’。”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念到最后几个字时,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冰冷的无力感。
路易拿起那份战报,只看了一眼,便沉重地放下。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贝尔格莱德和布加勒斯特的位置,然后缓缓向上,划过喀尔巴阡山脉,最终落在维也纳和柏林。
“奥匈帝国……这只瘫痪的双头鹰,看来快要从内乱的失血中缓过神来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预警,“一旦他们彻底镇压了塞尔维亚和罗马尼亚,抽出手来……下一步,毫无疑问,会毫不犹豫地扑向意大利!和他们的兄弟之国一起,瓜分这份‘到嘴的肥肉’!”
办公室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地图上的意大利半岛,仿佛正在被来自北方的德意志铁锤和即将从东方扑来的奥匈利爪同时瞄准。而法兰西公社,却被一纸《凡尔登条约》暂时束缚住了手脚。
沉默持续了片刻。
“我们的选择不多。”薇薇安率先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拿起笔,在便签纸上快速写下几个关键词,逻辑清晰得可怕,“一、继续并通过‘灰色渠道’,加大对佛罗伦萨的援助力度,尤其是反坦克武器和防空装备,帮助他们顶住伦巴第共和国和德军的压力。”
“二、在外交层面,向柏林提出最强烈的、不公开的抗议,同时利用国际舆论,尽可能揭露德国的伪善和干预事实。”
“三、命令我们在伊利里亚和捷克的网络,加大破坏和煽动力度,尽可能拖延奥匈帝国稳定后方的速度,哪怕只能拖延几周也好。四、……”
她停顿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看向路易,带着一种冷静到残酷的决断:“……做好最坏打算。一旦奥匈主力西进,与德军形成夹击之势,意大利社会主义共和国……很可能无法独立支撑。我们需要提前规划……在阿尔卑斯山麓建立防线,以及……接应和安置可能的大规模撤退方案。”
路易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薇薇安的方案冷酷而现实,涵盖了从秘密行动、外交施压、敌后破坏到最终止损的所有层面。这就是薇薇安·特莱姆森的风格——永远做最坏的打算,进行最充分的准备,哪怕那个准备意味着要承认部分失败。
“同意。”路易沉声道,“立刻以‘主席办公室联席会议’的名义,将前三条作为紧急指令下发。第四条……由你和我先行秘密筹划,形成预案,暂不扩大知悉范围。”
“明白。”薇薇安迅速记录下要点。
就在路易准备转身继续研究地图时,他的目光再次不经意地扫过那张空荡荡的主位椅子。他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下。
几乎在同一时刻,薇薇安正在书写的笔尖也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一种无声的、共同的思绪,如同细微的电流,在两人之间瞬间传递。
如果玛格丽特在这里……
这个念头同时浮现在他们的脑海中。
如果玛格丽特在这里,她会怎么做?以她那种近乎燃烧的理想主义和关键时刻敢于冒险一搏的魄力,她会仅仅满足于这些“灰色渠道”和“秘密预案”吗?
她会甘心看着意大利的同志孤军奋战,等待奥匈帝国缓过气来给予致命一击吗?她会不会……有更大胆、更出人意料的想法?
路易仿佛能看到玛格丽特紧蹙眉头,手指急促地敲击桌面,紫罗兰色的眼眸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寻找着一切可能破局的角度。
薇薇安则能清晰地推演出,以玛格丽特的性格,很可能会要求她制定一系列更加激进、风险更高但也可能收益巨大的“备用方案”,甚至不惜亲自出面,进行某种高风险的政治斡旋或秘密交易。
然而……
路易的目光最终落回现实,与薇薇安抬起头的视线相遇。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一丝深深的无奈,以及一种更加坚定的、必须稳住局面的决心。
玛格丽特不在这里。她正在为了更重要的未来而战斗——平安地孕育新生命。而他们在这里,就必须替她守住现在,用最冷静、最务实、甚至最冷酷的方式,应对这场风暴。
保护好她所珍视的一切,包括她自己。 这是他们无需言说的共同誓言。
“开始工作吧。”路易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恍惚从未发生。
“是。”薇薇安应道,冰蓝色的眼眸再次聚焦于眼前的文件,将所有纷杂的情绪压下,重新变回那台高效、冷静、近乎无情的决策机器。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笔尖书写和炉火噼啪的声音。巨大的欧洲地图上,无形的硝烟正在弥漫,而波旁宫内的寂静,则是一场风暴来临前,最紧张的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