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皇居,东瀛帝国内阁会议室。
1938年5月下旬,一个闷热的午后。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华贵的榻榻米会议室里,弥漫着高级熏香、茶水和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焦虑感。
内阁大臣们正襟危坐,但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前所未有的严峻和分歧。
会议桌首席,坐着内阁总理大臣近卫护熙。他出身尊贵的五摄家之一,年轻气盛,面容俊秀却带着一丝鹰隼般的锐利和狂热。他是新兴的大政翼赞会的核心人物。
这个由军部、右翼势力和部分财阀支持的、带有强烈法西斯色彩的政治团体,如今已牢牢把持了政权。
近卫护熙此刻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努力维持着首相的威仪,但眼神中闪烁的光芒,暴露了他对即将到来的“伟业”的渴望。
会议的焦点,是摆在桌上的那份来自满洲的、如同烫手山芋般的紧急电文——关东军司令官清水田一郎发来的,指控“东方革命军悍然入侵满洲”,请求东京授权“自卫反击”的急电。
“诸君!”近卫护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沉重和决绝,“清水田司令官的电报,大家都看过了。支那革命军无视帝国尊严,公然越境攻击我在满洲的权益和友邦军队,这是对帝国赤裸裸的挑衅!是对我大和民族的侮辱!局势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
他环视全场,目光扫过陆军大臣、海军大臣等主战派将领,得到了他们坚定甚至狂热的眼神回应。
“我认为,帝国绝不能示弱!这正是天赐良机!我们应该立刻抓住这个机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解决满洲问题!将那片富饶的土地,真正纳入帝国的版图,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稳固基石!我提议,内阁立即批准清水田司令官的请求,授权关东军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并请求天皇陛下发布敕令,帝国全面进入战时状态!”
他的话音刚落,陆军大臣立刻高声附和:“首相阁下所言极是!帝国军人忍辱负重已久,如今敌人已经将刀架在我们的脖子上,岂能再退缩?必须膺惩暴支!陆军全体将士,已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
“海军也将全力支持!确保制海权,掩护陆军登陆和运输!”海军大臣也掷地有声。
主战派的气氛瞬间高涨,仿佛战争已经胜利在望。
“我反对!”
一个苍老、沙哑,却异常清晰坚定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泉水,浇熄了这狂热的火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坐在近卫护熙左手边第一位的一位老人身上。他须发皆白,身形瘦削,穿着传统的和服礼服,脊背却挺得笔直。
正是年过八旬的外务大臣,西园寺公望。他是明治维新的元勋,政友会(立宪政友会)德高望重的领袖,也是目前内阁中唯一非大政翼赞会出身、代表着战前政党政治和相对理性外交路线的重臣。
西园寺公望缓缓抬起头,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里,没有狂热,只有深沉的忧虑和一种近乎悲凉的清醒。
他无视近卫护熙和其他主战派投来的不满甚至敌视的目光,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近卫君,诸君,请冷静下来!清水田的电报,一面之词,漏洞百出!什么‘悍然入侵’?分明是他自己策动叛军作乱在前,革命军介入东北内战在后!这是赤裸裸的军事独走,是挑衅,是阴谋!我们如果据此开战,在国际公理上,将彻底站不住脚!德,奥之中,谁会支持一个如此蛮横无理的国家?至于英法俄,那更是东方之友!若是盲目进攻,你我如何自处?”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陈述利害,语气愈发沉重:
“再者,诸君难道忘了日俄战争的教训吗?忘了我们国库的空虚,资源的匮乏吗?东方不是软弱的清国!他们刚刚完成了内部整合,士气正旺,背后还有整个第三国际的支持!这是一场我们根本没有把握打赢的战争!一旦陷入泥潭,帝国的国运将毁于一旦!”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陆军大臣和海军大臣:“至于军部独走……清水田一郎的行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南满到松花,从奉天到长春,再到今日!每一次,都是他们先斩后奏,把国家和国民绑上战车!”
“这种无视政府、无视宪政的恶劣行径,如果再不制止,帝国将不再是立宪国家,而将成为军部军阀的玩物!我坚决要求,立刻罢免清水田一郎的职务,由外务省出面,通过外交途径澄清事实,控制事态!”
西园寺的话,有理有据,掷地有声,代表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声音。几位相对稳健的大臣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然而,近卫护熙的脸色却阴沉下来。他不能容忍有人在这个时候挑战他的权威和“宏伟蓝图”。
“西园寺前辈!”近卫护熙的语气带着不耐烦和一丝嘲讽,“您年事已高,恐怕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国际公理?那是弱者的借口!帝国的利益,要靠铁和血来扞卫!军部的行动,正是为了国家的生存空间!您所谓的政党政治、宪政精神,在帝国存亡的紧要关头,已经过时了!”
“你!”西园寺公望气得胡须颤抖,他指着近卫护熙,“近卫!你会把帝国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会议陷入了僵持。双方争执不下。
“够了。”
一个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从会议室侧面的御帘后传来。那是昭和天皇的声音。
所有大臣立刻噤声,毕恭毕敬地俯身倾听。
御帘后的声音缓缓说道:“满洲之事,关系帝国国体与荣辱。清水田司令官的电报,虽有待核实,但革命军越境攻击,已是事实。帝国,不可受此侮辱。近卫卿的意见,朕以为……是稳妥的。”
天皇的话音落下,如同最终的判决。
西园寺公望的身体猛地一晃,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缓缓地、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向那面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御帘。
他最后的希望,他为之奋斗一生的立宪君主制理想,在这一刻,被天皇亲口否决了。
近卫护熙和主战派们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西园寺公望没有再争辩。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
苍老的身影在华丽的内阁会议室里,显得异常孤独和萧索。他环顾四周,那些狂热的面孔,那个默许了战争的御帘……
他明白了,属于他的时代,那个他亲身参与开创的、带着明治荣光与宪政理想的民主日本之梦,已经彻底破碎了。大政翼赞会的上台,军部一次又一次的独走,直至今日天皇对疯狂的默许……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和服,动作庄重而缓慢。然后,他面向御帘,用尽全身的力气,深深地鞠了一躬。抬起头时,老泪纵横。
“陛下……”他的声音沙哑而平静,却蕴含着无尽的悲凉和决绝,“老臣……年迈昏聩,已不堪重任。恳请陛下……准许老臣,辞去外务大臣及一切公职。”
他没有等天皇回应,便缓缓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服务了一生的朝廷,看了一眼那些即将把国家拖入地狱的“同僚”,然后,迈着蹒跚而坚定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内阁会议室。
沉重的拉门在他身后合上,隔绝了两个时代。
西园寺公望的辞职,象征着一个时代的终结——明治元老时代的彻底落幕,政党政治和理性外交的最后壁垒崩塌,军国主义战车最后的刹车被拆除。
属于昭和狂魔的时代,就此毫无阻碍地、疯狂地开启了。
会议室里,近卫护熙等人开始兴奋地商讨着具体的战争动员计划。而门外,那位老人的背影,消失在皇宫悠长而昏暗的走廊尽头,带走了日本最后一个清醒和理智的声音。战争的恶魔,已经被彻底释放。
而远在巴黎,星夜之下,玛格丽特轻轻拂过孩子们的脸庞,为熟睡的他们盖上被子,目光遥遥望向了东方。
“时候快到了吧……不过,这一次,牺牲绝不会如那个世界一般……而且,有些东西,必须要肃清……”
她回头看向了自己办公桌的一角,那里放着的,是查理曼的配剑——咎瓦尤斯。也是她用来终结法兰西王政时代的象征物,当初,她用这柄剑刺穿了“末代”法兰西国王的心脏,而在不远的将来,她不介意用它,再一次终结一个国家的王国时代。
不论德奥,亦或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