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悼日的肃穆气氛如同一种无形的催化剂,加速了猿魔部落从胜利的眩晕向务实前行的转变。
悲伤被锻造成坚韧,仇恨被提炼为力量。而在所有伤者中,首席战将阿木的状况,尤为牵动人心。
医疗区内,弥漫着消毒剂与草药混合的独特气味。
阿木躺在特制的生物修复舱内,舱内淡绿色的营养液包裹着他雄壮的身躯。
他左眼处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被一层仿生薄膜覆盖,但周围依旧是一片狰狞的焦黑与扭曲的皮肉,一直延伸到颧骨,如同被恶毒的烙铁狠狠烫过。
医疗官,一位从黑风山脉时期就追随袁罡、精通草药与灵能治疗的老猿妖,正仔细检查着阿木的生理数据。
他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惋惜与凝重。
“阿木统领,”老医疗官的声音带着沙哑,“外伤和能量侵蚀已基本稳定,受损的视觉神经和部分脑组织也通过纳米修复机器人进行了初步接续。按照常规方案,我们可以为您安装最新型的生物义眼,这是从塔克俘虏的装备里逆向工程出来的,性能优越,甚至能集成多种视觉模式……”
阿木静静地听着,仅存的右眼凝视着修复舱透明的顶盖,目光沉静,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他的气息已经平稳,金丹初期的修为正在自发地运转,调动着生命本源加速伤势的愈合。
“装上它,”
阿木开口,声音因伤势初愈而有些低沉沙哑,“我能恢复到以前的几成实力?”
老医疗官沉吟了一下,谨慎地回答:“单纯从视觉和神经反应速度来看,生物义眼能完美替代,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原生眼球。但……修行之道,讲究身心合一,圆融无碍。外物终究是外物,它与您自身金丹、神魂的契合度需要长时间磨合。短期内,可能会对您施展某些需要高度专注和能量精确操控的神通,产生细微影响,完全恢复到受伤前的巅峰状态,需要时间,而且……恐怕很难超越。”
阿木沉默了。
对于他这样的战将而言,一丝一毫的实力差距,在生死相搏的战场上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他追求的,从来不是“恢复”,而是“超越”。
这时,修复舱的门无声滑开。
袁罡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带随从,只是独自一人走了进来。医疗官见状,立刻躬身行礼,悄然后退,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袁罡走到修复舱旁,目光落在阿木左眼的伤处,没有任何安慰的言语,只是平静地问:“感觉如何?”
“死不了。”
阿木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就是……看东西有点不习惯。”
他仅存的右眼转动,看向袁罡,里面没有沮丧,没有自怜,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思索和决断。
“王上,”阿木的声音坚定起来,“我不想装那劳什子义眼。”
袁罡眉头微挑,没有打断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医疗官说了,外物终究是外物。”阿木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修复舱,望向了遥远的星空,望向了那场惨烈的战斗,“这次受伤,让我想了很多。以前的我,太依赖双眼去看,去判断。但有些攻击,有些危险,眼睛是看不到的,或者说,看到了,身体却来不及反应。”
他抬起仅存的右臂,握了握拳,指节发出噼啪的脆响。
“德拉卡舰队的那次集火,能量扰动了空间,光影都是扭曲的。我‘看’到了危险,但我的‘感觉’却慢了半拍,如果我能更早地‘感觉’到,而不是仅仅‘看到’,或许……结果会不一样。”
“失去一只眼睛,是我的耻辱,也是我的代价。”
阿木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楚,“但我不想仅仅把它补上,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要留着这个伤疤,这个空洞。我要让它时时刻刻提醒我,战斗不能只靠眼睛,我要用我的耳朵去听风的变化,用我的皮肤去感知能量的流动,用我的战意去预判敌人的杀机!”
他的右眼中,骤然迸发出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
“我要让这只瞎掉的左眼,成为我新的‘眼睛’!一个不再被表象迷惑,能直接‘看’到能量本质、‘看’到杀意流向的‘心眼’!”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破而后立的决绝。
这不仅仅是关于一只眼睛的选择,更是一位战士对自身道路的深刻反思与重新抉择。
袁罡静静地听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他了解阿木,知道这个看似粗豪的汉子,内心有着属于自己的执着与智慧。
这种在挫折中寻求突破,在伤痛中感悟新生的意志,正是猿魔部落最需要的精神。
“你想清楚了?”袁罡问道,声音平静无波。
“想清楚了!”阿木毫不犹豫地回答,“请王上准许!也请王上……指点!”
袁罡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指,指尖一缕精纯的混沌丹元缭绕,轻轻点向阿木眉心。
“闭目,凝神,感受我的力量流转。”
阿木立刻闭上右眼,全身心放松,将神识沉入体内。
袁罡的混沌丹元如同最细微的探针,小心翼翼地进入阿木的经络,引导着他的神识,避开受损的左眼区域,向着更深处,向着那些平时被忽略的细微感知网络蔓延。
“视觉,不过是感知外界的途径之一。”
袁罡的声音直接在阿木的心神中响起,如同洪钟大吕,“神识为何能‘看’?因为它超越了物质界限,直接感应能量与信息。你的战意,你的杀气,为何能震慑敌人?因为它是一种无形无质,却又真实不虚的力量场。”
“你失去了左眼,视觉的平衡被打破,这固然是缺陷,但也是契机。你的身体,你的神魂,会本能地去补偿这个缺陷,会迫使你去开发其他感知的潜力。”
袁罡的丹元引导着阿木的神识,模拟着能量流动的轨迹,模拟着杀意锁定的感觉。
“试着不用‘看’,去感知我手指的位置。”
“试着不用‘听’,去判断我气息的强弱。”
“将你的战意散发出去,如同水银泻地,去触碰周围的每一寸空间,感受其中的‘异样’。”
阿木依言而行。
起初,他感到无比别扭和困难。习惯了依赖视觉,骤然封闭这一途径,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模糊而不确定。
但他有着远超常人的毅力和战斗本能,他强迫自己摒弃“看”的欲望,将全部心神沉浸在袁罡所引导的那种玄妙感知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
修复舱外,老医疗官和几名助手紧张地关注着数据,发现阿木的脑波活动变得异常活跃,尤其是与空间感知、能量感应相关的区域,活跃度正在显着提升。
舱内,阿木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负荷。
但他的脸上,却逐渐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那是一种从迷茫中逐渐找到方向的专注与明悟。
不知过了多久,袁罡收回了手指。
阿木缓缓睁开了右眼。
这一刻,他的眼神似乎与之前有了一些不同。
少了几分以往的直来直去,多了几分沉静与深邃。
他看向袁罡,又看向周围的环境。
“我……好像‘感觉’到了。”
阿木有些不确定地说,“虽然很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但我能‘感觉’到您站在那里散发出的能量场,能‘感觉’到医疗官他们的生命气息……甚至能‘感觉’到舱外走廊里,一个巡逻战士走过时,身上煞气运转的微弱波动。”
这种感觉玄之又玄,无法用言语精确描述,但却真实不虚。
这是一种超越了物质视觉的、更加本质的感知。
“很好。”
袁罡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这只是开始。
这条路很难,需要你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去磨砺这份感知,但若你能成功,你的战斗方式将发生质的蜕变。
你将不再仅仅是一个冲锋陷阵的猛将,而是一个能洞察先机、料敌于前的真正统帅。”
“是!阿木明白!”阿木挣扎着想要坐起身,被袁罡用手按住。
“安心养伤,先将身体恢复到最佳状态。这份‘心眼’的修炼,我会将初步的法门传授于你,结合《庚金炼煞通神法》,或许能走出一条属于你自己的路。”
袁罡说着,目光落在阿木空荡荡的左眼窝上,“至于这个伤疤……既然你决定留下它,那么,它就不仅仅是一个伤疤。”
袁罡沉吟片刻,缓缓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猿魔部落的——‘独眼磐石’阿木。”
“独眼,是你的标志,是你破而后立的见证。”
“磐石,是你的职责,是你守护部落、坚不可摧的意志!”
“独眼磐石……”阿木喃喃地重复着这个称号,仅存的右眼中,光芒越来越亮,最终化为熊熊燃烧的战意与荣耀。他重重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回应:
“是!阿木,必不负‘独眼磐石’之名!”
这一刻,躺在修复舱中的阿木,气息似乎与之前截然不同。
那失去左眼的伤痕,不再仅仅是残缺和痛苦的象征,它仿佛被注入了一种新的意义,一种淬火重生后的坚韧与力量。
伤愈与新生,在阿木身上,以一种最决绝、也最充满希望的方式,同时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