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尽头是一片灰雾。
张继平踏出最后一级，脚底触到实地的瞬间，袖中信物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拉扯着要脱手而出。他五指收紧，指腹压住那道缺口纹路，信物才稍稍安静下来。前方视野被浓雾遮蔽，风里带着烧焦的气味，比密殿中更浓，混着泥土翻涌的腥气，吸进肺里像刮过粗砂。
他没有停步。
信物在掌心微微发烫，铜戒随之共鸣，戒面纹路如活物般缓缓滑动。他将信物抬至身前，对着灰雾深处某个方向。三步后，空气忽然扭曲，一道裂痕自虚空中浮现，边缘泛着暗紫光晕，像是被无形之物撕开的布面。裂痕后方，地面塌陷成沟壑，草木枯折，山势走向与纱幕上的地形图完全吻合。
荒原到了。
他迈步穿入裂痕，身形刚过，身后雾气翻滚，裂痕自行闭合。信物温度骤降，表面锁链纹路停止蠕动，但缺口处仍渗出一丝微弱震感，指向北方。
他收起信物，右手按在肋下旧伤位置。那里没有流血，却隐隐发沉，像有东西在皮肉下缓慢爬行。他没去深究，只加快脚步，沿着地势低洼处前行。灵力图谱显示峰值将在六日又十二时辰内突破封限，他已无暇探查周边。
半个时辰后，天色突变。
原本灰蒙的天空开始扭曲，云层如被巨手揉捏，层层叠叠挤压成漩涡状，中心向下垂落一道暗紫色光柱，照在远处一座孤峰顶端。光柱落地处，岩石寸寸崩裂，地面隆起，数道黑影从裂缝中窜出，四肢着地，动作僵硬。
张继平停下脚步。
那些是灵兽，但早已变异。皮毛脱落，露出青黑色筋肉，眼眶空洞，口中滴落腐蚀性液体，所过之处草木焦黑。它们没有立刻冲来，而是围在光柱周围，仰头发出低吼，声音不似兽类，倒像多人同时低语。
他屏息，贴向一块巨岩后方。
信物再次震动，这次是从内而外散发热意。他低头看去，缺口纹路竟与空中光柱频率同步闪烁。他忽然明白——这异象并非偶然，而是封印松动后的反噬，信物作为钥匙，正在被残塔区域的灵力波动牵引。
他必须尽快通过这片区域。
绕行不可行，前方三里内全是断裂沟壑，唯有直穿光柱影响范围，才能抵达残塔外围。他闭眼，神识沉入丹田，引导气息上行至眉心。铜戒微动，戒面纹路完全展开，与体内血脉相连的封印之力开始苏醒。
他抬手，将铜戒按在左臂内侧。
皮肤瞬间泛起青痕，如锁链缠绕，自腕部迅速蔓延至肩。一股寒意顺经脉直冲识海，他咬牙承受，未发出半点声响。片刻后，周身灵力被压制到近乎于无，连呼吸都变得极轻。这是守律人独有的隐匿之法，以封印自身气息，避开灵力感知。
他起身，贴地疾行。
接近光柱边缘时，地面突然震动。一头变异灵兽猛然转身，空洞的眼眶直直望来。它四肢撑地，脖颈扭曲，发出一声尖啸。其余灵兽立刻调头，齐齐扑向他的藏身点。
他跃起，借力于一块崩裂的石块，翻身跃出包围圈。但刚落地，脚踝一紧，被一条由灵力凝成的藤蔓缠住。藤蔓粗如手臂，表面布满倒刺，正迅速收紧。他低头，看见藤蔓根部连接着地面一道裂缝，裂缝中伸出半截枯手，指节扭曲，掌心刻着一个残缺的符文。
有人在操控。
他右手猛拍地面，掌心灵力爆发，震碎藤蔓。但三头灵兽已扑至身前，利爪直取咽喉。他侧身避过第一击，第二爪划过肩头，布料撕裂，皮肤见血。第三头灵兽跃起，他来不及闪避，只得抬臂格挡。
铜戒与兽爪相撞，发出金石之声。
灵兽倒飞出去，落地时抽搐两下，不再动弹。其余兽群却无惧，继续围拢。他喘息加重，肩头伤口渗血，信物在袖中发烫，仿佛在催促他加快速度。
不能再拖。
他左手探入怀中，取出黑玉牌，贴于胸口。玉牌与铜戒同时震动，两股力量交汇，他猛然张口，吐出一道无声震波。空气如水面荡开涟漪，前方五头灵兽瞬间僵直，动作停滞。
他趁机冲出。
奔行百步后，身后异动未止。他回头，只见那半截枯手从裂缝中完全爬出，拖着残破躯体，直立而起。那人形轮廓披着破烂道袍，胸口插着半截断刃，脸上无皮，露出森白骨相。它抬起右手，掌心符文亮起，地面再次裂开，更多灵兽涌出。
张继平咬牙，体内铜戒封印之力开始反噬。识海如被重锤击打，眼前画面闪断，旧伤处剧痛蔓延。他强撑神志，继续北行。
两刻钟后，地势渐高，前方出现一片废墟。倒塌的石柱散落于地，中央一座残塔倾斜而立，顶端断裂，插着半截旗杆，旗面残破，隐约可见一个被撕去大半的“玄”字。
到了。
他站在废墟边缘，呼吸粗重。信物在袖中剧烈震动，缺口纹路发出暗红微光，与残塔内部灵力波动完全同步。他抬手抹去嘴角血迹，正要迈步进入，忽然察觉不对。
身后无人追来。
方才那具枯手尸骸与灵兽群，竟未跟至此处。
他缓缓转身。
风停了。
灰雾凝固在半空，连焦味都静止不动。残塔前方十丈，地面缓缓隆起，泥土翻动，一串脚印凭空出现，自远处延伸而来，每一步都深陷寸许，却无任何人影。
脚印在他面前三步处停下。
他盯着那最后一枚脚印，右手缓缓移向腰侧。那里空无一物，但他已做好随时迎战的准备。
脚印边缘的泥土开始龟裂，细小的裂痕如蛛网般扩散。一道极细的红线从裂缝中渗出，蜿蜒爬行，最终在脚印中心汇成一个符号——与黑玉牌上的锁链纹路相似，却多出一道断裂的环。
他瞳孔微缩。
袖中信物突然离体飞出，悬于半空，缺口正对那道断裂环。两者相距三尺，却如磁石相吸，剧烈震颤。
他伸手欲抓，信物却猛地转向，直射残塔方向。
他追出一步，脚下地面骤然下陷。一股巨力从地底涌出，将他掀翻在地。他翻滚两圈，撑地欲起，却发现双手无法发力——皮肤上浮现出细密裂纹，如同干涸的河床，自手腕向上蔓延。
他低头，看见裂纹深处，渗出的不是血，而是暗紫色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