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的雨季迎来了短暂的间歇,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在城市的水泥森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在阿强货运站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杨潇正对着一堆杂乱无章的文件皱眉。
“强子,你们这记账方式真是...别具一格。”杨潇拿起一本被油渍浸染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数字和代号,字迹潦草得如同天书。
阿强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杨哥,我们大老粗,能记个大概就不错了。反正月底对得上数就行。”
杨潇摇摇头,目光扫过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单据。这间不到十平米的房间简直是个灾难现场——货运单、加油票、维修收据、司机考勤表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墙上挂着的白板上写满了难以理解的符号和数字。
“你这里至少有百分之三十的运力被浪费了。”杨潇突然说,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路线规划不合理,车辆调度混乱,油耗比行业平均水平高出十五个百分点。”
阿强瞪大了眼睛:“杨哥,你怎么知道的?就看这么一会儿?”
杨潇自己也愣了一下。这些话仿佛自然而然地就从他嘴里溜出来了,那些数据和结论如同早已储存在大脑中,只需一个触发点就能调用。
他强压下心中的波澜,平静地说:“只是一种感觉。能让我看看最近的运单和账本吗?”
阿强虽然疑惑,但还是把一堆文件推到他面前。杨潇沉浸其中,很快就忘记了时间。那些在别人眼中杂乱无章的数字,在他眼里逐渐呈现出清晰的模式和规律。
“这里,”他指着一组数据,“同一路线为什么会有三种不同的油耗记录?司机小张的油耗总是比别人高,要么是他的车有问题,要么是他在吃油费回扣。”
阿强凑过来一看,脸色顿时变了:“妈的!我说怎么总觉得油费对不上!这小子看着老实,居然玩这种花样!”
杨潇又翻到另一页:“还有,这条去虎门的路线,为什么总是安排大车去?明明货物量很少,用小货车能省一半油费。”
“因为大车性能好,跑得快...”阿强解释到一半,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了。
杨潇的手指在纸上快速移动,那些数字仿佛在他指尖跳舞:“周一下午的运力闲置率高达40%,而周三上午却总是运力不足。为什么不在周一安排部分车辆休息,周三再加班?”
阿强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些问题他从未想过,但经杨潇一点拨,顿时觉得再明显不过。
“杨哥,你到底是什么人?”阿强终于忍不住问,“这水平,去大公司当个总监都绰绰有余啊!”
杨潇苦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但这些数字...它们好像在对我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杨潇一有空就泡在货运站。他帮阿强重新设计了记账系统,用简单的表格替代了天书般的笔记;制定了科学的排班表,优化了运输路线;甚至还发现了一个司机虚报维修费用的骗局。
变化是立竿见影的。一周后,阿强惊喜地发现油费下降了20%,运输效率提高了15%,司机们的收入反而因为奖金增加而提高了。
“杨哥,你真是我的福星!”阿强兴奋地拍着杨潇的肩膀,“照这个趋势,这个月能多赚三成!”
杨潇微笑着,但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这些商业管理知识如此熟悉,仿佛与生俱来,但他却想不起是在哪里、如何学会的。这种知道自己有能力却不知能力从何而来的感觉,就像穿着别人的衣服,合身却陌生。
一天下午,阿强把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杨潇手里:“杨哥,这是你应得的。没有你,这些钱根本赚不到。”
杨潇掂量了一下信封,厚度令人惊讶。“这太多了,”他推辞道,“我只是帮了点小忙。”
“对你可能是小忙,对我可是救命的大事!”阿强坚持道,“不瞒你说,前段时间我差点撑不下去了。现在好了,照这个趋势,下半年还能再添两辆车!”
杨潇不再推辞,收下了信封。那一刻,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萌生——他要用这笔钱给林倩一个惊喜。
自从林倩母亲的手术费问题解决后,她的压力小了很多,但依然省吃俭用,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一分钱。杨潇注意到她总穿着那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化妆品都是用到底都舍不得扔。
他想给她买些新衣服,带她去吃顿好的,让她体验一下被宠爱、被呵护的感觉。
但首先,他需要更多钱。阿强给的分成虽然可观,但还远远不够。
“强子,我有个想法。”杨潇那天傍晚对阿强说,“你们现在都是通过中介接货,被抽成很高。为什么不直接对接厂家呢?”
阿强叹气:“我们也想啊,但那些大厂子看不上我们这种小车队。小厂子又货源不稳定。”
杨潇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如果我能在三个月内,让车队直接对接上三家稳定的大客户,你愿意给我多少分成?”
阿强眼睛一亮:“真要能做成,利润的三成归你!”
击掌为盟。
从那天起,杨潇开始了白天保护林倩、晚上经营车队的两头奔忙。他利用去图书馆的机会,查阅东莞各大企业的资料,分析它们的物流需求;他伪装成客户,实地考察竞争对手的服务和价格;他甚至根据模糊的记忆,编写了一套简单的客户关系管理方案。
林倩察觉到了杨潇的忙碌,但只以为他是在帮阿强的忙,没有多想。她自己也沉浸在烘焙学习的喜悦中,每天带着满身面粉香回家,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光彩。
“今天老师夸我有天赋呢!”一天晚上,林倩兴奋地对杨潇说,“她让我尝试做婚礼蛋糕的装饰部分,我做了个小天使,大家都说好看。”
杨潇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心中柔软成一滩春水。“你一直很有天赋,”他轻声说,“只是以前没有机会展现。”
林倩脸一红,低下头:“那是因为有你鼓励我。杨潇,真的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可能还在夜场...”
“别这么说。”杨潇打断她,“是你自己勇敢地做出了改变。”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而温暖,像是一层薄纱,只待有人轻轻捅破。
随着杨潇的运作,货运站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他凭借出色的分析和谈判能力,成功拿下了两家电子厂和一家服装厂的运输合同。阿强乐得合不拢嘴,又给杨潇包了个大红包。
现在,杨潇手中的钱足够给林倩一个像样的惊喜了。他计划已久——先带她去东莞最好的商场买几身漂亮衣服,然后去旋转餐厅吃晚餐,最后沿着江边散步,在适当的时刻...
适当的时刻做什么?杨潇自己也说不清。他只知道,和林倩在一起的时候,那种莫名的安心感和快乐是真实的,即使失去所有记忆,这份感觉也不会消失。
一个周日的下午,杨潇假装要和阿强去谈生意,实则偷偷去了市中心最高档的购物中心。他一家店一家店地逛着,想象着林倩穿上那些漂亮裙子的模样。
在一家精品店前,他驻足良久。橱窗里展示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简洁大方的剪裁,腰间的细节设计十分精致。杨潇想象着林倩穿上它的样子,一定美得不可方物。
“先生好眼光,这是本周刚到的新款。”店员热情地迎上来,“需要我帮您推荐尺码吗?”
杨潇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林倩穿什么尺码。他尴尬地站在原地,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林倩的了解其实很少。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林倩和小雅正在不远处的化妆品专柜前试用品。
杨潇下意识地躲到柱子后。林倩不是说自己今天要去烘焙教室加练吗?怎么会在这里?
他很快发现自己多虑了。林倩只是在试用免费样品,并没有购买的意思。小雅劝她买一支新口红,林倩摇摇头,指着价格标签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杨潇的心被揪紧了。他看着她试了一支又一支口红,最后只买了一支最便宜的润唇膏。
那一刻,杨潇下定决心。他等林倩和小雅离开后,走进那家精品店,不仅买了那条淡蓝色连衣裙,还搭配了鞋子和包包。接着他又去化妆品专柜,把林倩试过的所有口红都买了一支。
提着大包小包走出商场时,杨潇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感。这种为心爱的人挑选礼物的快乐,仿佛唤醒了他记忆深处的某种情感。
但他没有注意到,街对面一辆黑色轿车里,相机镜头正对准他,连续按下快门。
“目标出现大量消费行为,购买女性奢侈品。”瘦小男人通过手机汇报,“看来是赚到钱了。”
电话那头的刀疤刘冷笑:“正好,让他再享受几天。赵总已经批准了行动计划,下周就送他上路。”
杨潇对此一无所知。他沉浸在给林倩惊喜的期待中,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回到货运站,阿强神秘兮兮地把他拉到一边:“杨哥,有个大单子,但有点风险。”
“什么单子?”
“一批贵重电子产品,要运到云南边境。”阿强压低声音,“报酬是平常的三倍,但货主来路不明,我有点犹豫。”
杨潇皱眉:“来路不明的货不能接。我们现在有稳定客户,没必要冒险。”
“我也是这么想,但对方坚持要见负责人。”阿强说,“我说得含糊其辞,但他们好像已经知道车队现在有人幕后指挥了。”
杨潇的心中拉起警报:“他们怎么知道的?”
阿强摇头:“我也不清楚。但对方说,如果接这单,以后还有更多合作机会。如果不接...”他顿了顿,“可能会有些麻烦。”
杨潇沉思片刻:“约他们见面,我跟你一起去。”
“可是你的身份...”
“我就说是你新请的经理。”杨潇已经有了计划,“探探他们的底细。”
约定见面的时间是两天后。杨潇提前做了准备,不仅改变了装扮,还特意选了个人多的公共场所。
见面当天,对方来了两个人,穿着普通但气质凌厉。杨潇一眼就看出他们受过专业训练,绝非普通商人。
谈判过程中,对方不断试探车队的运营细节,特别是新实施的管理系统。杨潇谨慎应对,但心中疑云越来越重。
最后,对方亮出了底牌:“我们老板很欣赏你们的管理能力,想长期合作。不仅是运输,还包括...其他业务。”
杨潇立刻拒绝:“我们只做合法运输,其他业务概不参与。”
对方也不坚持,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关系,以后会有机会合作的。”
离开会面地点后,杨潇对阿强说:“这些人不简单,以后离他们远点。”
阿强点头:“明白。但杨哥,我怎么觉得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杨潇没有回答,但他的直觉告诉他,阿强说得对。这次会面根本不是谈生意,而是一次试探。
危险正在逼近,但他不能自乱阵脚。周末就是他计划给林倩惊喜的日子,他不能让任何事情破坏这个重要的时刻。
回到出租屋,杨潇把买来的礼物仔细藏好。他想象着林倩看到这些礼物时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绚丽的橘红色。杨潇站在窗前,望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失忆以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有能力掌控一些事情——无论是帮助阿强优化车队,还是为林倩创造惊喜。这些小小的成功,像黑暗中的萤火,照亮了他迷雾重重的过去。
但在这片光芒照不到的阴影里,杀机正在悄然酝酿。杨潇不知道的是,他精心准备的惊喜周末,很可能成为他人生的最后一个周末。
夜幕降临,东莞的灯火次第亮起。杨潇拿出笔记本,开始规划周末的每一个细节。他要用自己赚来的钱,给那个照亮他黑暗生活的女子,一个完美的惊喜。
在这个欲望与危险交织的城市里,一段暗涌的情感正在悄然生长,而一场生死较量也在暗中逼近。杨潇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却浑然不知自己即将踏入了怎样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