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的清晨。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缓缓驶出了青河县的东门。
车内,简随云与苏文渊,相对而坐,闭目养神。
官道之上,马车不疾不徐地,向东而行。
然而,在他们离开后,整个青河县,却在以一种看不见的方式,疯狂地运转起来。
一纸来自京城的、由吏部与都察院联合签发的加急委任状,送抵青河县衙。
原县学教谕周正言,因“品行端正,教化有功”,被破格提拔为青河县代县令,即刻上任,全权负责清理刘德海一案的后续事宜。
县丞吴文,在他自己的府中,被三名突然出现的、手持监察司令牌的客商,客客气气地“请”走,从此,人间蒸发。
而县衙大牢里,早已被吓破了胆的刘德海,则迎来了一位他意想不到的访客。
是周正言。
周正言平静地将那篇《论迹不论心》的誊抄稿,放在了刘德海的面前,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刘德海看着那篇字字诛心的文章,和他自己那鲜红的“劣等”批语,忽然疯了一般地,大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
而在城北的小院里,墨璃也收拾好了自己所有的行囊。她看了一眼县衙的方向,又看了一眼东去的官道,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她将一枚小小的、刻着齿轮与飞鸟图样的墨色令牌握在手中,喃喃自语:“研究完成,是时候……回家一趟了。”
一百里的路程,对于这匹神骏的龙血马而言,不过是半日的功夫。
当太阳升到正当空时,他们终于抵达了那处传说中的险地——
黑风峡。
峡谷两侧是陡峭的悬崖,怪石嶙峋,如刀劈斧削。官道从中穿过,狭窄而曲折,一眼望不到头。
这里,是天然的埋骨之地。
马车驶入峡谷。
周围一片死寂,连一声鸟叫,一声虫鸣都听不到。
只有风声在峡谷中回荡,如泣如诉,如同无数冤魂的低语。
车内苏文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简随云却依旧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就在马车行驶到峡谷最深、最狭窄处的一瞬间——
异变,陡生!
“轰隆!”
一声巨响,峡谷两端的入口,被两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彻底堵死。
紧接着,三道强横无匹、令人窒息的气息,从峡谷两侧的山崖上,冲天而起,死死地锁定了这辆小小的马车。
一道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炽烈的血气。
一道是如同万载玄冰般阴冷的道法。
一道是充满了诡异与不祥的邪能。
“简随云!”一个粗犷、狂傲的声音,如同滚雷般,在峡谷中回荡,“我等在此,恭候多时了!”
苏文渊只觉得一股恐怖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让他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他身旁的简随云,却在此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他看了一眼车外,轻声对苏文渊说道:“文渊,坐稳了。今日为师便让你看看,我辈儒生是如何……讲道理的。”
话音落下,他没有下车,伸出一根手指,对着虚空轻轻一点。
“风,来!”
一个字,言出法随!
刹那间,整个黑风峡中,那原本呜咽的微风,瞬间变得狂暴起来。无数道由风凝聚而成,肉眼可见的青色风刃,凭空出现,如同密集的箭雨,朝着四面八方,无差别地攒射而去。
儒道之术——仁风化刃。
“哼。雕虫小技!”
山崖之上,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
那名身高近丈的巨汉霸拳,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他那古铜色的皮肤上,瞬间亮起了无数道血色的纹路!
“不动明王身!”
他双臂交叉,护在身前,任由那成千上万的风刃,狠狠地劈砍在他的身上。
“叮叮当当!”
一阵金铁交鸣的爆响声传来,那些足以切金断玉的风刃,在接触到他身体的瞬间,竟全部被弹开、粉碎。他的身上,连一道白印都没有留下。
这就是洞天福地境的恐怖防御。他们的肉身,早已被打磨得如同一件人形法宝,体内气血自成洞天,万法难侵。
与此同时,另一侧山崖上,那名妖媚的道姑幻心,也出手了。
她手中的拂尘,轻轻一甩。
三千银丝,瞬间暴涨,化作一片铺天盖地的白色云雾,将她和那名侏儒毒翁的身影,彻底笼罩。
所有的风刃,在射入那片云雾之后,仿佛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道门之术——三千幻尘界
这是道门洞虚境强者的手段,他们已经能初步掌握空间法则,创造出一片属于自己的、介于虚实之间的小小界域,用以防御或困敌。
“简随云,你的儒道法术,对我等无用。”霸拳瓮声瓮气地说道,他猛地从山崖上一跃而下,那庞大的身躯好像一颗陨石,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狠狠地砸向马车。
“吃我一拳。”
他一拳挥出,空气都被打爆,发出刺耳的音爆声。一个由血气凝聚而成的巨大拳影,轰向马车。
车内,苏文渊的脸色,变得惨白。
在这一拳之下,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一只蚂蚁。
简随云依旧不慌不忙,带着那副风轻云淡的微笑。
没有起身,伸出两根手指,对着那呼啸而来的拳影,轻轻一划。
“纸上谈兵。”
儒道之术——画地为牢!
在简随云的指尖与那巨大拳影之间,凭空出现了一张由浩然正气凝聚而成的半透明……宣纸。
而那霸道绝伦的拳影,在接触到这张宣纸的瞬间,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写在纸上的平面图画。它所有的力量、速度、气势,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封印在了这张纸上!
宣纸飘飘荡荡,轻若无物,缓缓落下。
霸拳那足以轰碎一座小山的拳劲,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什么?”
霸拳的眼中露出一丝骇然之色。
这就是儒道后期的恐怖之处。他们的战斗,早已脱离了单纯的力量比拼,而是上升到了改写规则的层面。
在我的道理范围内,我说你是画,你,就是画。
“有点意思。”山崖上,传来幻心道姑娇媚的声音,“看来不动点真格的,是留不下简大学士你了。”
话音未落,她和毒翁的身影,同时消失在了那片白色的云雾之中。
下一刻,整个黑风峡的景象,猛然一变。
天空变成了诡异的粉红色。
大地长出了一朵朵妖艳,散发着迷幻香气的巨花。
无数美艳绝伦、却又眼神空洞的美女幻象,从四面八方涌来,口中发出摄人心魄的靡靡之音,直往人的脑海里钻。
道门幻术——红尘万丈。
与此同时,一股无色无味的甜腻毒气,也开始在整个峡谷中,悄然弥漫。那是毒翁的手段,他的本命毒物,无声无息,却能腐蚀万物,连道修的护体真元,都能慢慢侵蚀。
幻境与剧毒,双重绝杀!
“文渊,”简随云的声音,在苏文渊耳边响起,“守住本心,默念《中庸》。”
说完,他终于站起了身。
他看了一眼车外那片光怪陆离的幻境,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怜悯。
“班门弄斧。”
他轻声说道。
然后深吸一口气,胸膛之中,仿佛有风雷在激荡。
一股磅礴浩瀚的浩然正气,从他的身上,冲天而起。
没有吟诵任何华丽的诗篇,也没有施展任何玄妙的法术。
他对着这片虚假的红尘万丈,淡淡地吐出了几个字。
“君子,不语怪力乱神。”
轰——!
圣人之言,言出法随。
一股无形,却又无可抵挡的正道之光,以马车为中心,轰然爆发。
光芒过处,粉色的天空,寸寸碎裂,露出了原本蔚蓝的天际。
妖艳的巨花,瞬间枯萎,化为飞灰。
美艳的幻象,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如同泡沫般,烟消云散。
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剧毒,在这股至阳至刚的正气面前,更是如同遇到了天敌,被瞬间净化、蒸发。
一言,而破万法。
“噗!”
隐藏在暗处的幻心道姑和毒翁,同时喷出一口鲜血,身形踉跄地,从虚空中跌落出来,脸色略有一丝惨白。
“怎么可能这么强,该死,情报记载的早就过时了。”
他们的联手绝杀,竟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一语破之?
就在霸拳准备再次冲锋,三人合力,与简随云进行最终决战之时——
一声豪迈、粗犷的大笑声,忽然从峡谷的入口处,传了进来。
“哈哈哈哈。简酸儒!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喜欢跟人讲道理啊!”
话音未落,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传来。
“轰——!”
那块堵住峡谷入口的万斤巨石,被人从外部以一种更加蛮不讲理的方式,一拳硬生生地,轰成了漫天碎石。
一道身影逆光而立,出现在了峡谷口。
那是一个身穿黑色重甲,身材魁梧如山岳的男人。他手中没有拿任何兵器,但仅仅是站在那里,一股霸道、惨烈,仿佛能将天地都撕裂的恐怖战意,便席卷了整个峡谷。
他的身后是早已列阵待发,手持破甲重弩的镇北军,虎豹骑。
看到来人,霸拳原本嚣张的脸色,瞬间剧变,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恐惧。
“是你。镇北狂帅……卫燎原!”
卫燎原。
大奉王朝军方最耀眼的将星。一个拥有绝世武道天资,常年镇守与天狼部交战第一线的传奇人物。其修为,同样达到了武道第五境洞天福地的巅峰。
他看着峡谷内的霸拳三人,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嗜血战意的笑容。
“三只杂毛狼,也敢跑到我大奉的腹地来撒野?”
“正好,老子很久,没有亲手撕过狼了。”
他转头看向马车方向,朗声笑道:“简随云。这三头畜生,我帮你料理了,欠我一顿醉仙楼的绝品花雕!”
简随云掀开车帘,看着自己这位多年未见的好友,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卫兄,多年不见,你这暴烈脾气,还是没改啊。”
他看了一眼脸色剧变的霸拳三人,缓缓说道:
“既然如此,那这顿酒……”
“我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