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湘菜馆出来时，夜色已经漫过厂区的路灯。
师父今天难得多吃了半碗饭，虽然话还是不多，但偶尔会顺着我们的话头，聊几句以前在车间里的趣事，比如有次王磊修电路时不小心把保险丝烧了，师父陪着他蹲在地上查了半宿，最后发现是万用表量程调错了。
“那时候你俩毛手毛脚的，我还总担心你们干不好，”师父走在中间，我和王磊一左一右扶着他，他的脚步比傍晚刚下火车时稳了些，“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你们都能独当一面了。”
王磊立刻接话：“那还不是师父您教得好！要是没有您，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厂混日子呢。”
我也跟着点头：“就是，上次您教我看数控车床的参数图纸，现在不管多复杂的图纸，我看一眼就能明白个大概。”
师父听着，嘴角又牵起一丝笑，只是眼神落在远处的玉兰树上时，还是会悄悄暗下去，师娘以前总说，厂区的玉兰花最香，等花开得旺了，要摘几朵放在家里的花瓶里。
我和王磊都看在眼里，赶紧转移话题：“师父，明天您先歇一天，不用去厂里，我和王磊把车间的情况跟您详细说说，等您缓过来了再去也不迟。”
师父摇了摇头：“不用歇，厂里的事我记挂着，去车间看看心里踏实。”
我们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再劝，只是暗暗盘算着，明天在车间多盯着点，别让他累着。
回到师父的宿舍，我们帮他烧了热水，又把换下来的衣服找出来，说要拿去洗。
师父连忙拦着：“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你们俩也累了一天，赶紧回宿舍休息。”
王磊却不由分说地把衣服塞进盆里：“师父，您就别跟我们客气了，以前您帮我们多少次了，现在该我们照顾您了。”
我也跟着说：“是啊师父，您早点休息，我们明天一早过来喊您吃早饭。”
师父看着我们，眼里满是暖意，终于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们了。”
我们端着盆走出宿舍，夜色里的玉兰花香轻轻飘过来。
王磊小声说：“你看师父今天状态好多了，至少愿意跟我们说话了。”
我点点头：“以后咱们多陪他聊聊厂里的事，多让他跟我们一起干活，慢慢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买了豆浆和包子，准时到师父宿舍门口。
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来师父的声音：“来了。”开门时，我们愣了一下，师父穿着之前常穿的灰色工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虽然还是瘦，但精神比昨天好了不少。
“师父，您起这么早？”王磊笑着递过包子，“我们还以为您得再睡会儿呢。”师父接过包子，咬了一口：“在家习惯了早起，睡不着，就起来收拾了收拾。”
他指了指屋里，我们看过去，发现师娘的毛衣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最上面，旁边还摆着一个小小的相框，里面是师娘笑着的照片。
吃完早饭，我们陪着师父往车间走。路上遇到不少同事，大家看到师父，都热情地打招呼：“李主任回来啦！”“李主任身体好些了吗？”师父一一应着，虽然话不多，但脸上带着笑，比之前的沉默好了很多。
到了车间，张师傅早就等着了，看到师父，立刻迎上来：“老李，你可算回来了！这一个月，我可把二厂的技术活儿摸了个遍，正好跟你汇报汇报。”
他拉着师父往办公室走，又回头跟我们说：“你们俩先去盯着那几台数控冲床，昨天我看参数有点波动，再检查检查。”
我们应下，走到冲床边，拿出工具开始检查。王磊一边调试一边说：“你看张师傅多贴心，知道师父刚回来，想跟他聊聊厂里的事，特意把咱们支开。”
我笑着点头：“等咱们忙完，也跟师父说说咱们这一个月解决的故障，让他高兴高兴。”
忙到中午，我们去找师父时，正好看到他和张师傅在办公室里说话，桌上还放着几张技术图纸。
师父手里拿着笔，指着图纸上的某个地方，跟张师傅讨论着什么，眼神里有了以前的专注，不再是之前的恍惚。
“师父，张师傅，该吃饭了！”我们敲了敲门，师父抬起头，笑着说：“正好，跟老张聊得忘了时间。走，一起去食堂吃。”
食堂里，同事们看到师父，都主动跟他打招呼，还有人端着餐盘过来，跟他聊车间里的事。师父一边吃饭，一边听着，偶尔还会提几句建议，状态越来越好。我和王磊坐在旁边，看着他的样子，心里踏实了不少。
下午，师父跟着我们一起去了车间，看着我们调试机器。
当我顺利解决了一台冲床的送料故障时，师父点了点头：“不错，比以前快多了，思路也清晰了。”
王磊听了，立刻凑过来：“师父，您再看看我调的电路参数，有没有问题？”师父走过去，仔细看了看，笑着说：“没问题，比我教你的时候还细致。”
夕阳西下时，车间里的机器陆续停了下来。
师父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玉兰树，轻声说：“你们师娘要是知道你们这么有出息，肯定会很高兴。”
我和王磊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师娘肯定知道，她一直都在惦记着我们，惦记着您。”
师父转过头，看着我们，眼里虽然还有悲伤，但更多的是暖意：“以后，咱们师徒三个，就在这儿好好干，不辜负你师娘的期望。”
我们重重地点头，心里都明白，师父正在慢慢走出痛苦，而我们会一直陪着他，一起把日子过好，一起在这座城市里，靠着手艺，踏实走下去。
那天晚上，我们又陪着师父吃了晚饭，才回宿舍。
走在宿舍区的小路上，王磊笑着说：“我觉得师父会越来越好的，咱们以后多陪他干活，多陪他聊天，肯定能让他彻底走出来。”
我点点头，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满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