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断木和杂物,呜咽着从断桥的缺口奔涌而过。岸边的泥地泥泞不堪,每走一步都几乎要陷进去。空气中混杂着河水的腥气、泥土的湿腐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死亡的冰冷气息。
林小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断桥残骸,心跳如擂鼓。赵雄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他的背上,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流露出任何超越身份的敏锐。他必须表现得像个被灾难现场吓到、又被上司命令驱使着上前查看的普通小捕快。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根断裂后斜插在泥水中的主桥桩。桥桩是硬木所制,粗大沉重,断裂处参差不齐,大部分木头纤维都呈现出被巨大力量生生撕裂的痕迹,符合洪水冲击的特征。他假装笨拙地用手摸了摸粗糙的断口,指尖传来湿冷木质的触感。
“有……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木头断了嘛……”他小声嘟囔着,像是自言自语给自己壮胆,声音恰好能让不远处的赵雄等人隐约听到。
但作为高逸,他的眼睛却在飞速地扫描。暴雨冲刷固然严重,但若全是自然断裂,断口的形态应该更随机、更混乱一些。他的目光在几处主要的断裂面上仔细逡巡。
突然,他的视线在其中一根桥桩靠近底部的断裂边缘停住了。那里有一小片区域的木头纹理,与其他部分的撕裂状截然不同!那一小片区域的断口相对平整,甚至隐约能看到一点……类似工具凿刻留下的、极其细微的平行线状痕迹?而且,这处痕迹的颜色似乎比周围新鲜的断裂面略深一点,像是更早之前留下的旧伤?
这个发现让林小乙心头剧震。但他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直接指出来!太专业、太刻意了!
他脸上露出更加困惑和犹豫的表情,蹲下身,假装因为泥地湿滑而没站稳,手“不小心”按在了那处可疑的断口旁边。他像是被木头茬子扎到了似的,“嘶”地吸了口冷气,缩回手,指着那一小块区域,用一种带着几分委屈和不确定的语气,扭头对赵雄喊道:
“捕……捕头!这……这块木头裂得有点怪怪的……好像……好像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是不是以前就坏过啊?”
他的声音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赵雄眼神一凛,大步走了过来。郑龙和吴文也立刻围拢过来。
“哪里?”赵雄沉声问。
林小乙怯生生地用手指虚点了一下那处痕迹,“就……就这里,看着……有点齐整,不像是刚刚摔碎的……”
赵雄俯身,几乎将脸贴到断口前,仔细审视。吴文也立刻戴上手套,凑近观察,甚至从工具袋里拿出了一个小放大镜。
郑龙在一旁皱着眉:“不就是烂木头吗?泡了水,又被大水冲断,什么样子的断口没有?”
但赵雄和吴文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
“小乙说的没错,”吴文用放大镜仔细看着,语气带着专业的审慎,“这一小片区域的断裂面,确实有非自然的痕迹。虽然被洪水冲刷和后续断裂破坏得很严重,但依稀能看出……像是某种锐器反复敲击或凿刻留下的旧伤,而且……深度不浅。”
赵雄直起身,目光如电般扫过整个断裂的桥墩,又看向汹涌的河水和对岸的断桥残骸。他脸上的沉痛渐渐被一种锐利的肃杀所取代。
“不是意外。”赵雄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在每个人心中激起惊涛骇浪,“这座桥,是被人动过手脚的!”
现场的气氛瞬间变了。从一场令人同情的天灾现场,骤然转变为了一个潜在的、恶劣的谋杀现场!
“郑龙,带人扩大搜索范围!尤其是河岸两侧,看看有没有可疑的足迹、遗留物,或者近期有人长时间停留的痕迹!”赵雄迅速下令,“吴文,仔细检查所有打捞上来的桥梁构件,重点寻找类似的人工破坏痕迹!同时初步验看死者情况!”
“是!”郑龙和吴文领命,立刻行动起来。
赵雄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还蹲在泥地里的林小乙。少年的脸上恰到好处地混合着惊恐、茫然和一丝因为“猜对了”而带来的无措。
“你……”赵雄看着林小乙,眼神复杂,有探究,有一丝极淡的赞赏,但更多的仍是深不见底的审视,“……眼神确实不错。起来吧,别傻愣着了,去帮吴文打下手,登记打捞上来的物品。”
“是……是,捕头!”林小乙如蒙大赦般站起来,裤腿上沾满了泥浆,看起来狼狈又可怜。他低着头,快步走向正在忙碌的吴文,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第一步,成功了。他既指出了关键疑点,又没有超出“细心”和“运气”的范畴。
赵雄站在原地,望着林小乙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处可疑的断口,眉头锁得更紧。一场暴雨掩盖了多少痕迹?一个看似怯懦的小捕快,又看透了多少秘密?这起“意外”的背后,隐藏的恶意究竟有多深?
灾后的现场,疑云密布,真相如同河底沉沙,需要耐心和智慧,才能一点点淘洗出来。而林小乙知道,自己在这张巨大的迷网中,既要帮助抽丝剥茧,又要小心翼翼地隐藏好自己,每一步都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