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充条款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上。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最高纯度的振金铸造，沉重、荒谬，又带着一种无法反驳的精准。
大厅里，那份死一般的寂静。
被一种更深邃的，混杂着错愕与荒唐的凝滞所取代。
就连AI核心能源系统那低沉的嗡鸣，似乎都因为过载的逻辑运算而出现了一丝不稳定的颤音。
北宫玄脸上那副玩味的笑容，第一次彻底僵住。
然后，像是冰面碎裂般，化作了难以抑制的、发自肺腑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甚至需要用手撑住那张光影构成的圆桌，才没让自己滑到地上去。
“有意思，这个系统……太有意思了。”
他看向凌星渊，那双漆黑的瞳孔里，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
“凌星渊阁下，它竟然建议我不要把你的影子做成玩偶。它怎么知道我正有此意？”
凌星渊的面容，像是被极寒的虚空能量冻结了。
他并不在乎北宫玄的挑衅，让他感到极度不悦的，是这个AI的判断本身。
它将这种潜在的威胁，与洛清浅的安全，放在了同一份协议里。
这本身就是一种亵渎。
“我拒绝。”
凌星渊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让周围的空间都泛起了危险的涟漪。
“这个方案，从根本上就是个错误。我不会让她和这种不确定因素，进行任何形式的‘能量链接’。”
角落里，伊芙琳已经彻底放弃了理解现状。
她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在短短一个小时内，被反复碾碎，又用胶水胡乱地粘了起来。
星语者协会追寻千年的宇宙奥秘，传说中悲壮的寂灭军团，竟然会演变成一场如此……接地气的劳务纠纷。
洛清浅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她现在毫不怀疑，这个AI的前身，一定是某个大型集团的法务部总监，兼职hR。
就在凌星渊周身的空间之力，即将再次失控之际。
“安静。”
洛清浅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断了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从那把宽大的指挥官座椅上，缓缓坐直了身体。
前世当社畜时，被无数个狗屁项目和奇葩甲方磨砺出的，那种特有的，冷静到麻木的气场，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系统。”
【请指示，指挥官阁下。】
“作为甲方，我认为这份协议的风险管控条款，还不够完善。”
洛清浅的声音平铺直叙，像是在宣读一份枯燥的会议纪要。
“现在，为协议补充以下条款。”
凌星渊和北宫玄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他们同时看向那个坐在椅子上，身形纤细，却仿佛掌控了全场的少女。
“补充条款2.1：‘斯提克斯’号原型机，为‘寂灭’军团独占资产。任务期间，若因乙方或丙方的内部冲突，导致载具产生任何损伤，由责任方按市场价十倍赔偿。若责任无法厘清，则由双方共同承担。”
她说完，视线轻轻扫过凌星渊。
这位阿特柔斯公爵的继承人，大概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如此清晰的价码，来约束他的行为。
“补充条款2.2：本次行动的唯一目标，是回收‘虚空之心’。任何偏离主线任务的行为，包括但不限于处理私人恩怨、窃取额外情报，都将视为严重违约。违约方，其允诺的‘薪酬’，将自动作废。”
她的视线，又转向了北宫玄。
北宫玄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看似咸鱼的少女，其实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精于算计的狼。
“最后。”
洛清浅靠回椅背，用一种宣布最终决定的语气，不紧不慢地开口。
“补充条款2.3：本协议所有条款的最终解释权，归甲方所有。即，归我所有。”
“现在，还有异议吗？”
整个大厅，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这一次，沉默的性质，已经完全不同。
如果说，之前是两个顶级强者，在俯视一场闹剧。
那么现在，他们成了闹剧的中心，被一份荒谬却又逻辑严谨的合同，牢牢地捆在了舞台上。
而那个看起来最无害的“项目经理”，手握最终解释权，成了舞台的唯一导演。
【……条款已更新。】
AI的声音，适时地打破了僵局。
【最优化的‘团队协作执行预案’2.0版本，已生成。】
屏幕上，那份协议飞速刷新，新增的三条补充条款，被加粗放大，闪烁着冰冷的蓝色光芒。
充满了资本主义的无情。
北宫玄盯着那份协议，看了许久。
他忽然又笑了。
“成交。”
他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
对他而言，联邦的航行日志很重要，但远不如眼前这场游戏来得有趣。
这个叫洛清浅的女人，比“熵之眼”和“虚空之心”，都要好玩得多。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最后一个人身上。
凌星渊的脸色，依旧难看。
他无法接受洛清浅的生命，和北宫玄那种人产生任何链接。
哪怕只是能量层面的。
“凌星渊。”
洛清浅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联邦舰队，还有不到两个半小时，就会抵达核心区。”
她的声音里，没有催促，也没有恳求，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不想死在这里。”
凌星渊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看着她，那双流光溢彩的极光色瞳孔里，没有恐惧，也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对“活下去”这件事的平静追求。
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原则，在“她不想死”这个简单的事实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那股足以扭曲空间的狂暴气息，已经彻底平息。
“好。”
一个字，重如山岳。
【协议已获得三方口头确认。】
AI的声音，像是敲下法槌的法官。
【请各方代表，进行精神力印记签核。】
话音刚落。
凌星渊和北宫玄的面前，凭空浮现出两块半透明的，闪烁着数据流光的操作板。
洛清浅没有再看他们。
她从指挥官座椅上站起身，转身，朝着通往机库的通道走去。
她那把仿佛月华编织而成的银色长发，在身后划出一道冷冽而孤寂的弧线。
“我在发射坪等你们。”
她的声音，从通道深处传来，带着一丝即将下班的疲惫。
“给你们五分钟。迟到的话，协议自动失效。”
“我们就一起留在这里，给这个基地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