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鬼市惊魂
青岩镇的雾是浸了霜的。苏亦姝跑过第七座歪脖老槐时,鞋跟碾碎了半块嵌在泥里的青铜镜——镜面上蚀刻的十二道锁纹还在渗着血青色,像极了她颈间那把永远暖不热的青铜锁。
身后三丈外的白绫突然加速,素纱擦过枯枝的窸窣声近得能数清经纬。她攥紧腰间铁链的指节发白,链坠上的错金牡丹在跑动中撞出细碎的金芒。三日前在义庄停尸房看见的场景突然涌上来:那具吊在房梁上的女尸,颈间缠绕的素白绫分明与此刻绞住她呼吸的利刃一模一样。
古亭的飞檐角在雾里时隐时现,檐角铜铃早被蚀成了哑色。苏亦姝撞开斑驳的木门时,木刺扎进掌心的痛觉反而让她清醒些。亭中石桌上积着半寸厚的灰,却有新鲜的檀香混着血腥气在空气里飘——这味道她认得,是谢庭之那盏镇魂灯独有的。
往左三步。男人的声音混着夜露打在瓦当上的轻响传来。
她本能地侧身,素白绫擦着鬓角掠过,割断了束发的红绳。乌发散落的瞬间,她看见提着灯笼的身影逆光立在廊柱后,竹骨青纱帽边缘垂下的白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左脸蜿蜒的烧伤疤痕——像条蜷伏的赤练蛇,正从眉骨往喉结方向游走。
你是谁?苏亦姝踉跄着后退,后腰抵上了石桌上冰凉的石砚。青铜锁在胸前剧烈震颤,锁扣处渗出的血珠滴在青砖上,竟绽开朵朵血梅。
谢庭之没有答话,指尖轻轻一抖,羊皮灯笼突然爆发出刺目青光。光影在他身后叠出三重人影,分明是悬在亭角梁柱上的三具女尸——她们垂落的发丝在光华中泛着银白,面容却与苏亦姝镜中倒影分毫不差。
白绫女的尖啸就在此时炸开。素白绫化作碗口粗的巨蟒,蛇信吞吐间卷起满地碎砖。苏亦姝眼前闪过无数残影,谢庭之的身影却在雾中踏出诡异的步法,桃木剑在掌心转了个花,剑锋竟映出她从小佩戴的锁形银饰纹路。
接住了。他突然欺近,将剑柄塞进她颤抖的手心。温热的血珠顺着剑身滴在她掌心,混着她自己的血,在青铜锁上烙出焦痕般的印记。苏亦姝下意识挥剑,剑锋劈开白绫的刹那,听见谢庭之低笑:二十年了,这锁终于等到它的主人。
白绫女吃痛后退,素白绫却在收回时缠住了苏亦姝的脚踝。她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却看见谢庭之蹲下身,指尖捏住她腕间滑落的银镯——那是母亲临终前从她胳膊上扯下来的,镯心刻着半朵残缺的牡丹。
你母亲临终前,是不是让你带着这个去青岩镇?谢庭之的声音突然发颤,烧伤的疤痕在青光中扭曲如恶鬼,她是不是还说,看见戴竹骨帽的人,就把锁交出去?
苏亦姝猛地抬头。母亲的遗言在耳边炸开,那些被她当作胡话的记忆碎片突然拼接成完整的画面:破旧的木屋里,母亲抓着她的手按在青铜锁上,血珠滴在锁面上的牡丹纹路里,竟慢慢晕染成与谢庭之疤痕相同的形状。
白绫女趁机发难,素白绫带着腐尸味扑面而来。苏亦姝本能地闭眼,却听见谢庭之一声闷哼。再睁开眼时,他的左臂已被白绫洞穿,鲜血顺着袖口滴在她胸前的锁上,竟让青铜锁发出蜂鸣般的清响。
谢庭之突然将她推向古亭暗门,手中的桃木剑不知何时变成了半幅残破的婚书。苏亦姝瞥见婚书上嘉靖三十七年腊月的字样,以及落款处那个熟悉的苏庭之——那是曾祖父的名字,是她从未听父亲提过的名字。
暗门在身后轰然闭合的瞬间,她听见白绫女凄厉的笑声穿透木板:苏家人果然都爱用这种把戏!当年你曾祖父用假婚书骗走我半缕魂魄,如今你又要拿什么骗我?
地面的震动传来时,苏亦姝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攥紧了谢庭之的玉佩。温润的玉坠上,错金锁纹正在吸收她掌心的血,而谢庭之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像根细针扎进她逐渐模糊的意识:
下一次月圆...带着锁魂鼎来祠堂...
雾散了又聚。当苏亦姝从乱葬岗的泥坑里醒来时,晨露正顺着古亭断瓦滴落。她颤抖着展开手中的半幅婚书,却发现背面用朱砂画着幅地图——青岩镇地宫入口,旁边标注着极小的锁魂鼎三字。
远处传来马蹄声。苏亦姝慌忙将婚书和玉佩塞进衣襟,颈间的青铜锁却在此时发出蜂鸣。她抬头望去,只见晨雾中立着个戴竹骨帽的身影,青纱帽边缘垂下的白纱无风自动,露出左脸那道蜿蜒的烧伤疤痕。
跟我来。谢庭之的声音比夜露更冷,他抬手时,掌心躺着她昨夜遗落的银镯,镯心残缺的牡丹此刻竟已盛开,去祠堂。白绫女要的,从来不是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