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佛寺后山的桃花开了又谢，第十八个春夜，病榻上的少女沈砚冰忽然在梦中看见自己化作青烟，飘向云雾缭绕的须弥山巅。鎏金佛像指尖垂落的桃花串突然断开，有一片花瓣落在她掌心，烙下淡金色的纹路——那是她前世作为时，用千年修为为凡人师父换的一世情缘。
第一章·青铜铃响
民国二十三年，北平城春寒料峭。
沈砚冰攥着半块残缺的青铜铃，指尖触到铃身上斑驳的刻痕。镜中倒映着她苍白的脸，右耳后方三粒浅红小痣排成梅枝状——这是养母临终前反复摩挲她鬓角时，总念叨的桃灼纹。
小姐，万佛寺的老住持又来信了。丫鬟小满托着红漆木盘，盘中黄纸信笺边缘焦黑，说后山那尊唐鎏金佛像......
话音未落，窗外惊雷炸响。沈砚冰猛地攥紧铜铃，残页上的拓片突然与记忆重叠：三个月前她在琉璃厂收来的唐代佛头，佛颈处竟有与残铃相同的缠枝纹。更诡异的是，每当子夜梦回，她总看见自己跪在青烟缭绕的佛前，用指尖血喂养枯萎的桃花。
砚冰，该喝药了。养母的声音从雕花隔扇后传来，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陈旧感。床头青瓷碗里的当归汤泛着微光，碗底沉着三粒浑圆的朱砂痣——与她耳后胎记分毫不差。
铜铃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沈砚冰踉跄着撞翻药碗，鲜血滴在残页上时，佛像拓片的眼睛竟渗出血泪。镜中倒影骤然扭曲，她看见自己鬓角簪着的白狐毛，正一点点变成鎏金佛冠。
小师父当心！模糊的呼喊声里，有温热的掌心按在她后颈。沈砚冰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跪在万佛寺遗址的瓦砾堆中，掌心紧攥着半片带血的桃瓣——与梦中佛像指尖坠落的，分毫不差。
第二章·桃灼旧梦
北平图书馆的古籍库里，沈砚冰的指尖划过《青丘志》泛黄的纸页：桃灼者，青丘灵狐也，以千年修为换凡人十世情缘，每世必逢桃花劫......
窗外飘起细雪。她摩挲着新收到的青铜铃，铃内刻着的萧承煜三个字突然发光。这个名字，她在万佛寺残碑上见过十七次，在养母临终前塞给她的玉佩上见过三次，在每个午夜梦回时听见有人低唤。
沈小姐对桃灼的传说很感兴趣？管理员老陈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镜片后的目光意味深长，您知道吗？民国初年有位留洋画家，总在万佛寺画桃花，画稿上落款。
画稿？沈砚冰猛地想起三个月前收来的半幅绢画——残破的桃花枝桠间，隐约可见二字。她慌忙翻开樟木箱，泛黄的画纸在月光下浮现出血色纹路：画中女子鬓角簪着白狐毛，眉心一点朱砂痣，正将桃花瓣放入鎏金香炉。
小姐，萧先生来了。小满的声音打断思绪。玄关处，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正扶着鎏金拐杖浅笑，耳垂上的东珠耳环映着廊灯，像极了佛像指尖的宝珠。
砚冰妹妹总盯着古董发呆，可是想起了前世？女人指尖掠过她右耳后三粒红痣，沈砚冰突然头痛欲裂。记忆如潮水涌来：青丘雪地里的桃林，总在佛前替她簪花的背影，还有那句被鲜血染红的誓言——若再相见，定用朱砂痣标记你每一世轮回。
女人转身时，旗袍开衩处露出的小腿上有道旧疤，形状竟与她昨夜梦见的、佛像指尖断落的桃花串一模一样。沈砚冰颤抖着摸向颈间，那里不知何时多了枚银戒，戒面刻着半朵并蒂莲。
第三章·朱砂劫数
万佛寺重建奠基礼上，沈砚冰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萧承煜的西装袖口沾着松烟墨，与她梦中所见一模一样的眉心朱砂痣，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沈小姐对唐代鎏金佛像很有研究？他递来的请柬上，烫金佛像指尖刻着细小的桃花纹，家父临终前说，这尊佛像原是万佛寺住持的贴身之物，佛颈处曾有串桃花念珠。
念珠？沈砚冰想起养母棺木中陪葬的半串玉珠，每颗都刻着二字。她正要开口，突然听见礼炮惊飞枝头寒鸦，一片桃花落在萧承煜肩头——正是她昨夜梦见的、佛像指尖坠落的那片。
小心！她下意识扑过去，指尖触到他心口时，一股电流顺着掌心纹路蔓延。萧承煜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眼中闪过震惊：你腕间......
缠枝银镯硌得她生疼。这是她今早从万佛寺遗址捡到的，断口处还连着半片桃花瓣。沈砚冰慌忙后退，却撞进老住持怀里。老人浑浊的眼睛映着她的影子，突然哽咽：小师父，您终于回来了。
夜雨突至。沈砚冰躲在檐下，看着萧承煜将青铜铃放进香炉。铃声响起的刹那，佛像指尖的桃花串竟在雨中绽放，每片花瓣都映着她三世轮回的面容——第一世是青丘白狐，第二世是画舫歌姬，第三世是琉璃厂学徒。
承煜哥哥，你看！幼女的声音穿透雨幕。穿红裙的小女孩举着糖葫芦跑过，发间别着的白狐毛簪子，在路灯下泛着微光。沈砚冰浑身血液仿佛凝固——那是她前世作为桃灼时，亲手为萧承煜簪过的、从自己尾巴上剪下的毛。
雷声炸响的瞬间，她看见萧承煜转身时，耳后三粒红痣排成梅枝状。与她镜中倒影分毫不差。
第四章·佛前灯芯
平安夜的万佛寺格外寂静。沈砚冰跟着青铜铃的微光来到藏经阁，却看见萧承煜跪在佛前，掌心托着半盏长明灯。
每到月圆夜，这灯芯就会浮现前世画面。他的声音像浸了霜，第一次看见你化作青烟消失在须弥山巅时，我才知道自己守了三千年的，不过是轮回里的泡影。
灯芯突然剧烈摇晃。沈砚冰看见画面里，第一世的自己倒在他剑下，染血的爪子上还攥着半朵并蒂莲；第二世的画舫里，他握着她送的桃枝簪，笑着替她戴上染血的护身符；第三世的琉璃厂深夜，他为她挡住黑衣人的刀，心口渗出的血滴在佛像拓片上，竟开出桃花。
原来你每一次轮回，都会在佛前燃尽千年修为。萧承煜握住她冰凉的手，按在佛像指尖的桃花纹上，这些胎记、朱砂痣、并蒂莲，都是我用魂魄碎片刻下的印记，就怕在千万次轮回里，再也找不到你。
藏经阁突然震动。沈砚冰看见养母临终前交给她的玉佩正在崩裂，露出里面封存的、青丘桃花瓣凝成的精魄。那些花瓣上，密密麻麻刻着她三世轮回的名字——桃灼、砚冰、灼冰......
该回去了。老住持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中托着鎏金佛像，三千年桃花债，总要有个了断。他望向萧承煜的目光里带着悲悯，你可知，每世你替她挡下的天劫，都是在她魂魄上种因果线？这一世，她若再为你燃尽自己......
钟声轰鸣。沈砚冰突然想起在万佛寺遗址看见的场景：每一世她化作青烟消失时，佛像指尖的桃花串就会断一截，直到第十八世，只剩下最后一片残瓣。而此刻，萧承煜掌心的朱砂痣正在渗血，将她的影子染成透明的桃花瓣。
这次换我来。她扯下鬓间的白狐毛，放入长明灯芯，三千年前你为我挡天劫，三千年后让我护你周全。火焰窜起的瞬间，她看见佛像眼中泛起泪光，而萧承煜眼中倒映的，是她逐渐透明的身影。
第五章·桃烬成灯
冬至那日，万佛寺后山桃花开得格外绚烂。
沈砚冰躺在佛前青石板上，看着萧承煜将最后半盏长明灯放在她身侧。灯芯上的并蒂莲纹渐渐清晰，那是用他们三世精血凝成的印记。
第一世你说，青丘桃花开了三千年，却不及我为你簪花时的笑靥。她的声音轻得像桃花瓣，第二世你说，画舫夜雨里的桃枝簪，比佛前长明灯还要暖。
萧承煜握住她逐渐透明的手，掌心传来细碎的灼痛——那是她魂魄碎片离体的感觉。他终于想起，在每一次轮回里，当她化作青烟消失时，佛像指尖的桃花串都会断开，而每断一截，他的魂魄就会多出一道裂痕。
第三世你说......她的指尖划过他眉心朱砂痣，若再相见，定要让我做你掌心的明珠，而不是佛前的灯芯。
长明灯突然爆发出强光。沈砚冰看见佛像指尖的桃花串重新绽放，每片花瓣都映着他们无数次轮回的面容。当最后一片残瓣落入灯芯时，佛像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倒映的不是须弥山巅，而是他们初见的那年——
青丘雪地，九尾白狐为凡人将军簪上桃花，佛前香炉里的字檀香，正飘起第一缕青烟。
原来我们从未分开过。萧承煜的泪水滴在她掌心，化作桃花瓣，三千年轮回，不过是佛前灯芯的一次明灭。
万佛寺钟声响起。沈砚冰看着自己逐渐恢复的九尾狐身，忽然明白所谓情劫，原是佛前灯芯上，那朵永远烧不尽的桃花——它曾在每一个轮回里凋零，却又在每一世初见时，重新绽放在彼此眼底。
雪落无声。两人相视而笑，掌心交叠处，一朵金色的桃花正缓缓升起。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佛前的灯芯与檀香，而是敢与天道赌上一场轮回的、永不熄灭的灯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