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琰将林野关在长安城南的“竹坞别院”。这里是母亲周妃未出阁时的旧居,院内种着两株老桂树,风一吹便落满金黄,像极了二十年前母亲给他做的桂花香囊。
林野蜷在偏厅的软榻上,左肩的箭伤还在渗血。他盯着案头的茶盏,茶水映出他苍白的脸:“王爷把我关在这儿,是想等我死了,再把罪名推给我?”
“你姐林雨棠的案子,我查了十年。”李琰坐在他对面,将茶盏推过去,“开元五年,她替周妃顶罪,被屈打成招时,嘴里一直喊‘我没有通敌’。”
林野的手猛地一抖,茶盏里的碧螺春溅在青石板上,晕开一片绿。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发哑:“你……怎么知道?”
“我母亲的陪嫁丫鬟,当年在掖庭当差。”李琰摸出怀中的半块玉玦,“她亲眼见林雨棠被拖去刑场,临刑前塞给刽子手半块带血的帕子,说‘替我给阿野’。”
林野突然站起来,撞得案几上的茶盏叮当作响。他的眼睛红得像充血的野兽:“帕子?她给我写了什么?”
“我没见过帕子。”李琰按住他肩膀,“但我在她留下的血书里,见过类似的字迹。”
林野愣住。李琰起身走向书架,从最底层的檀木匣里取出一卷染血的帛书。展开时,血腥气混着陈年老纸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他用母亲留下的密语,从大理寺档案库偷换出来的。
“这是林雨棠的绝笔。”李琰将帛书递过去,“她在刑场被砍头前,用指甲蘸着自己的血写的。”
林野颤抖着接过。帛书上的字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
“阿野,皇陵东侧第三棵松树下,有块刻着‘岐’字的青石板。掀开它,里面有先帝遗诏。莫信任何人,包括……”
最后一字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用利器划去了。
林野的眼泪砸在帛书上,晕开团红梅:“她没写完……当年刽子手的刀太快,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李琰盯着他腰间的玉佩——羊脂玉,雕着缠枝莲纹,与他母亲当年丢失的长命锁纹路如出一辙。他伸手:“拿来我看看。”
林野下意识捂住胸口。李琰也不强求,转而问道:“你跟了我母亲多久?”
“十年。”林野低头,“我八岁那年,跟着姐姐进宫当差。周妃娘娘见我总被其他小太监欺负,便让我跟着她身边的老周头学武。”老周头!李琰心头一震——那个在雪夜里为救他被暗卫杀死的太监。
“老周头是你师父?”
林野点头:“他教我使短刀,说‘刀要快,心要狠,但有些事,再狠也不能做’。”他突然抬头,“那年冬天,周妃娘娘被赐死那晚,老周头让我带着姐姐逃。可我们躲在柴房里,还是被影鸦找到了……”
“你姐姐是为了护你才顶罪的?”
林野的指甲掐进掌心:“影鸦的人拿姐姐的命威胁我,说只要我招认‘通敌’,就留她一条命。可姐姐……她突然笑了,说‘阿野,你记住,我没做过’。然后她抢过刑具,往自己身上扎……”
李琰想起序章里,母亲被按在火刑架上时,怀里还紧攥着半块玉玦。原来那不是她的,是林雨棠的。
“所以你一直装死,是为了查当年的真相?”
林野点头:“我在鬼市卖艺,攒钱买通了大牢的狱卒,才打听到姐姐的血书藏在皇陵。可我还没找到……”他突然攥住李琰的手腕,“王爷,你说的皇陵密室,是不是和我姐姐写的一样?”
李琰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苏棠的话:“林姑娘的玉佩,是临淄王府暗卫令。”他摸出自己的玉扣,与林野的玉佩并排放在一起——两枚玉的纹路严丝合缝,分明是一对。
“这不是临淄王府的暗卫令。”李琰将玉扣推过去,“这是我母亲的陪嫁玉,当年她生我时,我爹说‘玉能护主’,便让我贴身戴着。”他顿了顿,“但你腰间的玉佩,纹路和我母亲的如出一辙。”
林野愣住。他摘下玉佩,对着月光细看——内侧果然刻着极小的“周”字,被之前的血渍遮住了。
“这是……”
“我母亲的陪嫁玉,一共两枚。”李琰轻声道,“一枚给了我,另一枚,应该在林雨棠手里。”
窗外传来羽翼扑棱声。李琰警觉地抬头,见一只信鸽落在窗台上,腿上绑着张纸条。
是暗卫的密报。
他拆开,瞳孔骤缩:“大理寺少卿被刺了。”
“谁干的?”林野凑过来。
“影鸦。”李琰将纸条递过去,“但刺他的人,用的是唐门暴雨梨花针。”
林野倒吸一口凉气:“唐门暗器……王七咽喉的针,也是唐门的。”
“更奇怪的是。”李琰继续道,“大理寺少卿的尸体旁,有半块虎符——和你从王七胃里取出的那半块,正好吻合。”
林野的手猛地收紧,玉佩硌得他掌心生疼。他突然想起什么:“王七出宫前,我去过他的值房。他说要见‘故人’,还给了我这个……”他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说是‘若我死了,拿这个去皇陵’。”
李琰展开纸,上面是行潦草的字迹:“皇陵东侧,松三,石下有岐。”
与林雨棠血书里的“皇陵东侧第三棵松树下,有块刻着‘岐’字的青石板”,分毫不差。
“所以王七是被灭口的。”李琰沉声道,“他知道皇陵密室的位置,却被下了药,替人顶了杀林雨棠的罪名。”
林野突然抓住李琰的手臂:“王爷,我们得去皇陵。姐姐的血书……”
“等等。”李琰打断他,“你姐姐的血书里,最后一句被划掉了。老周头说过,她临终前提到‘莫信任何人’——包括我。”
林野一怔:“为什么?”
李琰望着窗外的桂树,想起昨夜母亲的旧仆来报:“周妃娘娘当年在掖庭当差时,曾救过前朝长公主的遗孤。”他摸了摸颈间的玉扣,“或许,我母亲知道些什么,却没来得及告诉我。”
院外传来脚步声。暗卫首领“影”无声地站在门口:“王爷,岐王府的人在城门口设了卡,说要‘协查刺客’。”
李琰与林野对视一眼。
林野握紧短刀:“我去引开他们。”
“不必。”李琰从袖中摸出张令牌,“我让京兆尹以‘私藏凶器’为由,抄了岐王府的赌坊。他现在应该在府里灭火,没空管这儿。”
林野笑了:“王爷手段倒是狠。”
“对付豺狼,就得用刀。”李琰将林雨棠的血书收进怀里,“今晚子时,我们去皇陵。”
林野点头。他望着案头的桂树,轻声道:“周妃娘娘若在天有灵,应该会护着我们。”
李琰望着他的侧影,突然想起序章里,母亲被火刑时,怀里还紧攥着半块玉玦。原来有些羁绊,跨越生死,从未断绝。
而皇陵的密室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或许,答案就在那第三棵松树下。
只是他们都没意识到,当他们踏入皇陵的那一刻,真正的杀局,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