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雪,是裹着梅香的绢帛;兰陵的雪,却是淬了冰碴的钢刀。
李倬的青竹屐陷进没踝的雪堆时,檐角冰棱正巧断裂,在他月白棉袍上溅开几点碎玉。三十步外的钱府门前,六盏白纸灯笼在风雪里摇晃,像悬在半空的六颗骷髅头。
游方郎中?守门衙役的棉甲擦着刀刃,声音冻得发僵,今夜子时初刻,钱员外暴毙,尸首现悬于正堂房梁。他忽然盯着李倬腰间的青铜药箱愣住,箱角刻着的半幅鹿纹图腾,在雪光里泛着青冷的光,你箱子上这纹路......
李倬没有答话。他掀开轿帘的动作很慢,袖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箱暗格里的鹿骨碎片——那是七岁那年,他在父亲书房暗格里发现的。当时父亲正在调配驻颜膏,青瓷碗里的血水浸着他亲手剥下的鹿皮,而鹿皮内侧,用朱砂画着与药箱相同的图腾。
正堂内外的雪被踩得咯吱作响。钱员外的尸体悬在房梁中央,尸僵未成,右手还攥着半片焦黑的鹿骨。李倬的靴底碾过地上的鹿血,在青砖上烙出深褐色的脚印。捕快周伯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掌心的老茧刮得他后颈发疼:这鹿骨上的刻痕......是李家秘药的图腾。
药箱的暗扣轻响。李倬低头时,正看见尸体的嘴角在抽搐——本该凝固的鹿血,竟还在顺着齿缝往下滴,在雪地上画出歪扭的血痕。更诡异的是,房梁阴影里,似乎有团苍白的影子晃了晃,像是有人披着素纱从梁上掠过。
李家药典里,确有以鹿骨为引的方子。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霜,不过十年前......话尾被一声冷笑截断。周伯突然抽出腰刀,刀刃映出李倬身后缓缓转开的雕花木门——本该空无一人的偏厅里,不知何时立着个青衫女子。
她的鬓发散乱如飞絮,月白裙裾浸着暗褐色的污渍,唯有面容苍白如新雪。李倬的呼吸骤然停滞——这双眼睛,分明是十年前那口棺木里,被他亲手合上的那双。
兰倩......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的音节,像生锈的铜锁在转动。周伯的刀落地:你果然认识她!当年李家药案,这女的......
钱员外的药箱里,藏着半具人彘骸骨。女子忽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水的丝帛,鹿苑的梅花鹿,颈间都系着赵家的玉佩。她抬手指向李倬的药箱,指尖掠过之处,暗格弹开,半片刻着字的鹿骨应声而落。
雪,突然停了。
李倬的指尖抠进掌心。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涌来:父亲抱着他跪在雪地里,面前是堆成小山的鹿皮,每张皮内侧都刻着不同的姓氏——钱、赵、周、李......最后一片残缺的鹿皮上,赫然是字。
她不是人。周伯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到窗边,上个月临县也有案子,死者胸口插着鹿骨,房梁写着,和你爹当年的案子一模一样。他压低声音,六扇门的老档案里,李家药案牵扯着三十七具无名尸,每具尸首都......
停尸房的冰桶开了。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侧,袖口拂过他手背时,李倬浑身血液仿佛冻成了冰。她指尖滴着的血,在雪地上画出两个歪斜的朱砂字,鹿苑。
李倬猛地转身。正堂方向的灯笼突然全部爆裂,火光中,他看见钱员外的尸身正在剧烈抽搐,胸口插着的鹿骨竟在缓缓转动,露出内侧刻着的半幅地图——蜿蜒的线条像极了兰陵郊外的鹿苑旧址。
而停尸房的铁门,正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