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台的青石板泛着冷光,映得青鳞鳞片上的水痕愈发清晰。那是周木生捕网时溅上的潭水,此刻正顺着她的尾鳍往下淌,在轮回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她跪在那里,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是四百年前修炼时的平缓,而是急促得像打在荷叶上的雨。
“阿月,该走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青鳞猛地抬头,却只看见轮回台边缘浮着半片月光。那是周木生的声音,混着潭边的风声、灶前的柴火声,还有他蹲在母亲床前时的叹息。
她望着阳间的方向。
云栖山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映月潭的水泛着幽蓝,像块被揉皱的玉。潭边的老槐树下,有个穿粗布短打的男子正跪在坟前。他的脊背佝偻着,手里攥着半块干饼,正一下下掰碎,撒在坟头的荒草间。
“娘,等大牛赚够钱,就给您请最好的大夫。”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到时候,咱们天天喝您爱喝的红豆粥,我给您熬得甜甜的……”
青鳞的指尖微微发颤。
她想起被捕那晚,自己被他拖上岸时,他也是这样蹲在潭边的青石板上,把她轻轻放在草堆里。他的手沾着泥,却小心翼翼地擦去她鳞片上的血:“怪可惜的,这么好的泥鳅,要是能活着化形多好。”
那时她以为他在可怜自己,此刻才懂——他说的“好”,是希望她能活着,能看遍这人间的月圆月缺,能尝一口热乎的红豆粥。
轮回台的光突然亮起,映出她记忆里的画面:
——周木生在灶前添柴,火星子溅在他的破衣上,烧出个小洞。他回头对她笑:“娘,等药熬好了,我给你盛碗热的。”
——周木生跪在母亲床前,把最后半块干饼塞进她手里:“娘,您吃,我不饿。”老妇人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他却笑得像个孩子。
——周木生在潭边撒网,网绳勒进掌心渗血,可他不敢松,只因为“我娘咳血三日了,郎中说非百年泥鳅内丹不可救”。
青鳞忽然想起,自己在潭底见过这些画面。那时她以为是因果,是劫数,此刻才懂——那是周木生的命,是他的善,是他的光。
“阎君。”她伏地叩首,额头重重撞在轮回石上,“我愿转世为周木生之子。”
轮回台的金光晃得她睁不开眼。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四百年修行,抵不过他为我母亲熬的七夜;十世畜生道,偿不清我前世欠他的血债。求阎君成全,让我用今生……做个能为他熬药、能替他擦泪的好孩子。”
森罗殿里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声音。
阎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欣慰:“你终于明白了。”
青鳞抬起头,看见轮回台中央浮起团金雾。她的身影渐渐透明,鳞片上的水痕却愈发明亮,像撒了把星星。
最后一眼,她望向阳间。
周木生正把母亲的牌位抱在怀里,往家的方向走。他的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像一根连接前世今生的线。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半块碎玉——刻着“安”字的那半块,和他母亲怀里的是一对。
“阿月,我等你。”
他在心里说。
青鳞笑了。
四百年的因果,终于在此刻,开了朵花。
轮回台的金光彻底笼罩了她。这一世,她不要修什么化形,不要成什么精怪。她只要做个普通的女子,穿粗布裙,系碎花围裙,在灶前熬药,在檐下晒被,替他擦去眼角的泪,陪他看遍每一个月圆。
因为她终于懂了——
最好的修行,从来不是躲在深潭里吐纳,而是在人间烟火里,守着一个值得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