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冬至。破晓。
雪停了。天地间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白。厚重的积雪如同巨大的、冰冷的裹尸布，沉沉地覆盖着朱雀桥的青石板，覆盖着秦淮河凝滞的铅灰色水面，覆盖着两岸黛瓦白墙的飞檐翘角，覆盖着整座沉睡的城池。寒风如同幽魂的呜咽，在狭窄的街巷间无声地穿梭，卷起细碎的雪沫，抽打在紧闭的门窗上，发出细微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沙沙声。空气清冽刺骨，吸入肺腑如同吞咽着无数细小的冰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当归堂内。书房。
桐油灯的火苗早已熄灭。最后一丝微弱的暖意，如同燃尽的烛芯，彻底消散在浓重的黑暗与……无边无际的……冰冷死寂之中。唯有窗外惨白的、毫无温度的天光，如同冰冷的刀刃，无声地刺破窗棂的缝隙，在冰冷坚硬、布满细碎雪沫的青石地板上，投下几道扭曲的、如同伤疤般的、惨淡的光斑。
光斑边缘。散落着几片闪烁着冰冷寒光的、碎裂的白瓷残片。残片旁。一只素白温润的青瓷小碗，静静地倒扣在冰冷的地面上。碗口边缘，残留着一圈早已凝固的、如同琥珀般晶莹的、散发着清苦甘甜气息的……当归莲子羹的……痕迹。
苏晚枯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曾经足以焚毁地狱的烈焰，此刻已彻底熄灭，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死寂与……空洞。泪水早已流干。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混合着冰冷的汗水和干涸的血污，凝固成一道道深色的、如同龟裂大地般的沟壑。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皮囊，软软地倚靠着冰冷的圈椅腿。怀中……那具冰冷！僵硬！却……带着永恒笑意的……躯体……依旧被她枯槁的手臂……死死地！死死地……环抱着！如同……抱着这世间……最后一点……残存的……微光！深陷的眼窝里！没有悲恸！没有绝望！只有一片……足以冻结灵魂的、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空白！
时间……仿佛凝固了。唯有窗外呼啸的寒风！如同垂死巨兽的呜咽！在死寂的空气中……疯狂地……撕扯！冲撞！
不知过了多久。
一缕更加惨白、更加刺目的天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猛地刺破窗棂的缝隙！狠狠扎在苏晚深陷的眼窝深处！
她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贯穿！猛地剧震！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死寂的空洞瞬间被一片足以焚毁一切的惊涛骇浪彻底吞噬！震惊！难以置信！深入骨髓的剧痛！以及……一种……被彻底掏空灵魂的……无边无际的……空洞与……死寂！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带来一阵足以撕裂灵魂的痉挛！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却足以撕裂苍穹的、如同濒死孤狼般的无声惨嚎！在她死寂的胸腔深处疯狂炸响！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弓起！剧烈地痉挛起来！深陷的眼窝里！那点翻腾的惊涛骇浪瞬间凝固！沉淀为一种足以刺穿地狱黑暗的、冰冷到极致的锐利锋芒！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死死地！死死地钉在怀中……那张苍白枯槁、却平静安详、带着永恒笑意的……脸庞上！
随即！那点锐利的锋芒如同被投入滚烫熔炉的寒冰！悄然融化！沉淀为一片……足以容纳整个世界的……深不见底的……温柔的……沉静！如同……最温暖的……巢穴！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低下头！枯槁的脸庞深深埋进沈砚冰冷枯槁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早已流干！唯有喉咙深处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撕裂般的、嗬嗬的抽气声！大股大股的酸水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猛地涌上喉头！被她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咽了回去！齿缝间弥漫开浓重的铁锈腥气！
她枯槁的手臂！极其轻柔地！如同拂去稀世珍宝上的尘埃！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松开……怀中那具冰冷僵硬的躯体！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剥离粘连在伤口上的腐肉！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一阵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挣扎着！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皮囊！用尽全身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气力！从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一点一点地……撑起枯槁的身体！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沉静的眸光！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星辰！死死地！死死地钉在虚空！钉在……那片惨白的、无边无际的……雪光之上！
她踉跄着！跌跌撞撞地！走向墙角那口半旧的乌木衣箱！枯槁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痉挛般的颤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箱盖！
箱内！叠放着一套……洗得发白、浆得硬挺、边角磨损却异常整洁的……靛青色粗布长衫！那青色！如同……青檀院窗边……那抹单薄清俊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的……淡淡的……影子！
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沉静的眸光骤然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投入滚烫熔炉的寒冰！瞬间爆开一团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随即……又迅速冷却！沉淀为一片……足以冻结灵魂的、无边无际的……死寂与……一种……被强行注入的、如同磐石般不可撼动的……温柔与……决绝！
她枯槁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如同捧起易碎的琉璃！极其小心地！捧起那套靛青色的长衫！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抚摸……最珍贵的……记忆！
她踉跄着！回到沈砚冰冷的躯体旁！深陷的眼窝里！泪水早已流干！唯有喉咙深处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撕裂般的、嗬嗬的抽气声！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如同在完成一场最神圣的……仪式！一点一点地！极其轻柔地！极其仔细地！为那具冰冷僵硬的躯体……褪去沾满尘埃与血污的旧衣……换上……那身……洗得发白、浆得硬挺、散发着淡淡皂角清香的……靛青色粗布长衫！
动作轻柔！如同拂去尘埃！如同……为远行的游子……整理行装！
当最后一粒盘扣被极其轻柔地、极其仔细地……扣好！苏晚枯槁的身体猛地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沉静的眸光瞬间被一片足以焚毁一切的惊涛骇浪彻底吞噬！她猛地俯下身！枯槁的脸庞深深埋进沈砚冰冷枯槁的胸膛！喉咙深处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撕裂般的、嗬嗬的抽气声！大股大股的酸水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猛地涌上喉头！被她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咽了回去！齿缝间弥漫开浓重的铁锈腥气！枯槁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坚硬的地面！指甲瞬间崩裂！混合着污泥和鲜血！留下道道深陷的血痕！
随即！她猛地抬起头！深陷的眼窝里！那点翻腾的惊涛骇浪瞬间凝固！沉淀为一种足以刺穿地狱黑暗的、冰冷到极致的锐利锋芒！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死死钉在虚空！钉在……那片惨白的、无边无际的……雪光之上！
她枯槁的身体！如同被强行折断后又重新淬火锻造的断剑！猛地挺直！嶙峋！冰冷！带着不顾一切的锋芒！深陷的眼窝里！那点锐利的寒芒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鬼火！死死锁定前方无尽的黑暗！枯槁的手指死死攥紧怀中那枚紧贴心口的、冰冷的“当归”石印！石印硌着掌心！那“当归”二字坚硬的棱角！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烫着她的血肉！带来一阵尖锐到足以刺穿骨髓的剧痛！也点燃了她心中最后一点……不顾一切的、如同地狱业火般熊熊燃烧的……决绝烈焰！
她不再犹豫！枯槁的身体爆发出最后一丝回光返照般的力量！猛地弯下腰！枯槁的手臂如同铁箍般！死死环住沈砚冰冷僵硬的腰身！用尽全身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气力！将他冰冷枯槁的身体！如同背负着一座浸透了血泪的、不断坍塌的山峦！猛地……背起！
“呃啊——！”一股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钢刀！狠狠捅进她早已溃烂不堪的伤口深处！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她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迸！喉咙深处猛地涌上一股滚烫的腥甜！被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咽了回去！齿缝间弥漫开浓重的铁锈腥气！深陷的眼窝里布满血丝！目光却如同淬了剧毒的利刃！死死钉向前方那片被惨白雪光笼罩的、死寂的庭院！
一步！一步！踉跄着！跌跌撞撞地！背着那具冰冷僵硬的躯体！如同背负着整个破碎的世界！一头扎进门外那片被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的……白雪彻底吞噬的……天地之中！
身后！那扇沉重的乌木小门！在她踉跄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风雪中的瞬间！无声地……缓缓合拢！将书房内那片死寂的黑暗！那摊碎裂的白瓷！那碗倒扣的残羹！那弥漫的当归药香……连同……那点……残存的……微弱的……温暖……彻底……隔绝！
当归堂前厅。诊案之后。
桐油灯的火苗在细颈灯盏里安静地跳跃着，投下昏黄而温暖的光晕。素白的墙壁上，那幅绘着繁复经络穴位的人体图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空气里弥漫着沉厚的、如同古木年轮般内敛的药香——当归的辛香！熟地的甘苦！石斛的清冽……各种气息在经年累月的沉淀中融合、升华，最终凝结成一种沉静而博大的、如同大地般包容的气息。
苏晚端坐在紫檀木圈椅中。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曾经燃烧着滔天恨意与绝望火焰的锐芒，此刻沉淀为一种足以包容天地的、如同大地般厚重而温润的博大。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浆得硬挺的靛蓝色粗布长衫，袖口挽至肘弯，露出两截枯瘦却异常结实、布满细密旧疤痕的小臂。枯槁的脸上，泪痕早已干涸，凝固成一道道深色的、如同龟裂大地般的沟壑。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紧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沉静如水！不起波澜！死死钉在面前一位面色蜡黄、气息微弱的老妪枯槁的手腕上！指尖传来的脉搏微弱迟涩！如同枯井深处即将干涸的、带着泥沙的浊流！她微微垂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片刻！她收回手！声音低沉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每一个字都如同刻刀！精准地楔入死寂的空气！
“阿婆！您这是陈年寒痹！郁结于内！气血两亏！需温经散寒！活血通络！我先给您开三剂‘当归四逆汤’加减！辅以艾灸温通！切记避风寒！忌生冷！”
枯瘦的手指！极其流畅地捻起狼毫小楷！笔尖饱蘸浓墨！在素白的桑皮纸上行云流水般落下几行清隽有力、如同刀刻斧凿般的蝇头小楷！字迹工整清晰！药名！分量！炮制要求！煎服之法！一丝不苟！力透纸背！
就在她提笔落字的瞬间！她的目光！极其自然地！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微微侧移！越过柜台！落在药柜后……那张……空荡荡的……铺着厚实棉垫的……藤椅上！
灯光柔和！藤椅上空无一人！唯有空气中弥漫的沉厚药香！如同……最温柔的……拥抱！无声地……包裹着她枯槁冰冷的……身躯！
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沉静的眸光深处！极其细微地！如同投入一颗微小石子的水面般……荡开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那涟漪深处……是青檀院窗边那抹单薄清俊的侧影……是牡丹亭那片刺目的猩红……是祠堂冰冷地砖上那滩暗沉的血污……是死牢深处那具枯槁如鬼、浑身溃烂的身影……是破庙风雨中那双紧握的、冰冷枯槁的手……是后湖秋光里那抹苍白而满足的笑意……是……那碗……升腾着清苦甘甜药香的……当归莲子羹……
她的枯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轻柔地！探入怀中！指尖触碰到那枚紧贴心口的、冰冷的“当归”石印！石印硌着掌心！那“当归”二字坚硬的棱角！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烫着她的血肉！带来一阵尖锐到足以刺穿骨髓的剧痛！也……带来一丝……微弱却固执的……如同余烬般的……温热！
当归！当归！此身当归！此心当归！当归……何处？！
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涟漪瞬间凝固！沉淀为一片足以刺穿地狱黑暗的、冰冷到极致的锐利锋芒！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死死地！死死地钉在堂前那块深沉的、刻着“当归”二字的楠木匾额之上！
随即！她猛地收回目光！深陷的眼窝里！那点锐芒瞬间收敛！重新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沉静！那沉静深处！再无一丝彷徨！再无一丝犹疑！唯有……一种……被强行注入的、如同磐石般不可撼动的……责任与……决绝！如同……承载着两个人的……意志！如同……背负着整个破碎世界的……脊梁！
她枯瘦的手指！极其稳定地！再次捻起了那支狼毫小楷！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重新落在下一位等待已久的、面色愁苦的病人脸上！
“下一位——！”
她的声音！低沉！清晰！带着一种足以劈开山岳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在沉厚的药香中！如同惊雷炸响！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