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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朝摄政王府,椒兰殿。

红烛高烧,烛泪层层堆叠,如同凝固的血脂,映得满室暖融,却驱不散那沁入骨髓的寒意。殿内陈设极尽奢华,南海珍珠串成的帘幕,西域进贡的绒毯,紫檀木雕花的千工床,无不彰显着主人滔天的权势与富贵。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合欢香,甜腻得发齁,与那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酿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芬芳。

冷焰端坐在床沿,大红的嫁衣如同泼洒开的鲜血,沉重地包裹着她纤细的身躯。繁复的金线凤凰刺绣硌着皮肤,凤冠上的珠翠流苏纹丝不动,遮住了她大半容颜,只露出一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

她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被摆放在这精心布置的牢笼里,等待着她的“主人”前来验收、折辱。

殿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那是纵情声色後留下的痕迹。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尖上,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侍立在殿内的北狄陪嫁侍女们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头垂得更低。

“哐当——”

殿门被粗暴地推开,裹挟着一股冷冽的酒气和夜风的寒凉。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正穿透黑暗,精准地钉在床沿那抹红色的身影上。

萧绝来了。

他并未穿正式的喜服,只着一身玄色锦袍,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蟒纹,腰间束着玉带,更显得肩宽腰窄,身形挺拔。然而,再华贵的衣袍也掩不住他周身那股暴戾阴鸷的气场。他面容俊美近乎妖异,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微微上挑,勾勒出一抹漫不经心的残酷。只是那双眼,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寒潭,看人时带着审视货物的冷漠与轻蔑。

他挥了挥手,身后跟着的王府内侍和侍卫便无声地退至殿外,如同鬼魅般隐入阴影之中。

殿内只剩下冷焰、她的四名陪嫁侍女,以及这位新婚的夫君,胤朝实际上的主宰——摄政王萧绝。

萧绝一步步走近,靴子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在冷焰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她凤冠下垂的流苏,刮过她嫁衣上精致的刺绣,最后停留在她那双交叠放置、戴着沉重黄金护甲的手上。

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令人窒息的目光凌迟着她的尊严。

合欢香静静燃烧,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个灯花,打破了死寂。

突然,萧绝伸出手,并非挑起盖头,而是用一根手指,极其轻佻地勾住了冷焰的下巴,强迫她微微抬起头。黄金护甲冰凉的触感抵在他的指腹。

「抬起头来,让本王看看,北狄送来的……究竟是个什么货色。」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饮酒后的沙哑,语气里的轻蔑却像毒针,精准地刺入耳膜。

流苏晃动,冷焰的脸庞在珠玉掩映下若隐若现。那是一张极其年轻,却也极其苍白的脸。五官精致得如同冰雪雕琢,眉眼间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冷意,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

没有预期中的惊恐,没有泪眼婆娑,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萧绝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被更深的讥讽取代。他松开手,彷佛触碰了什麽不洁之物,从袖中抽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碰过她的手指。

「啧,」他嗤笑一声,「北狄王庭是没人了?送来的和亲公主,瘦弱得像只没断奶的羊羔,浑身一股子奶腥气和……穷酸气。」他刻意顿了顿,欣赏着侍女们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看来北狄真是山穷水尽了,连件像样的嫁衣都凑不出,这凤凰绣得……跟只脱毛的野鸡似的。」

恶毒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鞭子,抽打在空气里。一名年纪最轻的侍女忍不住,身子微微发起抖来,牙齿磕碰,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细微的声响,在落针可闻的殿内,却被无限放大。

萧绝的目光瞬间如冷电般扫了过去,锁定在那个发抖的小侍女身上。他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怎么?本王说得不对?」他踱步到那小侍女面前,身高带来的阴影完全将她笼罩,「觉得你们公主受了委屈?嗯?」

小侍女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婢不敢!奴婢没有……」

「不敢?」萧绝弯下腰,声音温柔得可怕,「那就是觉得本王眼瞎,分不清凤凰和野鸡?」

「不……不是的!王爷明鉴!公主……公主她……」小侍女语无伦次,恐惧已经攫取了她的理智。

冷焰交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黄金护甲的边缘深深陷进掌心。但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她知道,萧绝的目标从来就不是这个小小的侍女。他只是需要一只鸡,来儆她这只被关进笼子的猴子。

「看来北狄不仅穷,还没规矩。」萧绝直起身,语气骤然变冷,「本王与王妃说话,何时轮到一个贱婢插嘴?看来……是本王太仁慈了,让你们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他猛地提高声调:「来人!」

两名带刀侍卫应声而入,甲胄碰撞,发出冰冷的铿锵声。

「王爷饶命!公主!公主救救我!」小侍女绝望地哭喊起来,伸手想去抓冷焰的裙摆。

冷焰的心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那裙摆下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她能救吗?以她如今的身份和处境,开口求情,只会让萧绝的凌辱来得更猛烈,甚至可能牵连其他侍女。她不能。她必须忍。忍下这锥心的刺痛,忍下这滔天的屈辱。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冰雪般的冷漠,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

萧绝欣赏着冷焰那看似无动于衷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击碎她所有的依靠和希望,让她彻底认清自己的处境——一件玩物,一个象征耻辱的战利品。

「聒噪。」他淡淡吐出两个字,仿佛在评价一只吵人的蟋蟀,「拖出去。斩了。」

命令下得轻描淡写,如同吩咐今晚的夜宵多加一道菜。

「遵命!」侍卫面无表情,如同拖拽一件物品般,一把抓住那小侍女的胳膊,粗暴地向殿外拖去。

「不——公主!救我!爹娘——」小侍女凄厉的哭喊声划破椒兰殿令人窒息的甜香,指甲在地毯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留下几道凌乱的痕迹。殿外的冷风卷入,吹得烛火一阵疯狂摇曳,明明灭灭,映得每个人脸上光影斑驳,如同鬼魅。

其他三名侍女吓得浑身瘫软,跪在地上抖成一团,连哭泣都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用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仿佛那样就能逃离这可怕的现实。

冷焰的指尖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那哭喊声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她闭上眼,睫毛剧烈地颤抖,但仅仅是一瞬,便又强迫自己睁开,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将所有情绪死死冰封。

殿外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像被人掐断了喉咙。

死寂。

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笼罩下来。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更梆声。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方才那名侍卫去而复返,右手握着的佩刀已然出鞘,雪亮的刀身上,一抹刺目的鲜红正沿着血槽缓缓滑落,一滴、两滴,砸在华丽的地毯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暗红的污渍。

浓重的血腥味猛地窜入鼻腔,压倒了一切甜腻的香气。

侍卫单膝跪地,声音平板无波:「禀王爷,已处置。」

萧绝仿佛没有闻到那血腥味,也没有看到那刀身上的血,他只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冷焰的反应。见她依旧僵坐着,连姿势都未曾改变,他眼中掠过一丝无趣,随即又被更深的恶意取代。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踱步回到冷焰面前,目光落在她那双死死交叠的手上,「看来王妃带来的奴才,不太懂我胤朝的规矩。本王替你清理门户,王妃……不会介意吧?」

他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礼貌」。

冷焰缓缓抬起头,珠玉流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透过摇曳的珠串,她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她的声音出奇地平稳,带着一丝刚刚变声期少女特有的微沙,却没有任何颤抖:「王爷教训得是。是北狄疏於管教,谢王爷……代为管教。」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却又异常清晰。

萧绝挑眉,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应。这顺从之下,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不是恐惧,不是屈服,而是一种……极度压抑下的冰冷。这让他觉得有些意思了。

「哦?」他拖长了语调,俯身靠近她,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微弱寒意,「既然如此识趣,那本王……再送你一份新婚贺礼如何?」

他靠得极近,酒气混合着他身上原本的龙涎香气,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几乎将冷焰完全笼罩。冷焰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处那抹毫不掩饰的残忍与玩味。

她没有後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彷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萧绝忽地直起身,朗声道:「把东西抬进来!」

话音落下,两名健仆抬着一个硕大的铜盆走进殿内,重重放在地毯中央。盆里堆满了各种东西,在烛光下反射出冰冷破碎的光芒——那是被打碎的瓷器碎片。有精致的花瓶、碗碟、茶盏,无一例外,全都成了棱角尖锐的碎片,如同野兽狰狞的獠牙。

「本王听闻,北狄女子出嫁,有‘踏宝’祈福的习俗?」萧绝走到铜盆边,随手抓起一把碎瓷,任由那些锋利的边缘割扯着他掌心的茧子,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可惜,北狄穷困,没什么像样的宝贝。本王仁慈,就用这些……胤朝最寻常的瓷器,给王妃添添福气。」

他松开手,碎瓷片哗啦啦落回盆中,碰撞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来,」他朝冷焰勾勾手指,语气如同召唤宠物,「脱了鞋袜,从这上面走过去。走到本王面前来。」他指了指自己脚下,「让本王看看,北狄公主的诚心,也让你带来的这些奴才们都学着点,什么叫……规矩。」

跪在地上的侍女们惊恐地抬起头,看着那盆寒光闪闪的碎瓷,仿佛看到了地狱的入口。让公主赤足踏上去?那双脚岂不是要废了?!

冷焰的目光落在那盆碎瓷上,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她知道,这不仅仅是肉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极致羞辱。他要踩碎的,是她的尊严,是北狄最后一点可怜的颜面。

「怎么?不愿意?」萧绝的声音冷了下来,「还是觉得,本王的‘贺礼’,配不上你高贵的北狄公主身份?」

殿内的空气再次凝固。侍卫的手按在了刀柄上,目光森冷地扫过剩下的三名侍女,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冷焰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和合欢香的甜腻,沉甸甸地坠入肺腑,冻得她五脏六腑都生疼。

她伸出手,开始解自己脚上那双绣着鸳鸯的红色软缎绣花鞋。动作很慢,却没有丝毫犹豫。黄金护甲碰触到鞋面,发出细微的金属刮擦声。

「公主!不要!」一名跪着的侍女忍不住抬起头,泪流满面地低声哀求。

冷焰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看她。她不能看。她怕看到她们眼中的恐惧和哀求,会瓦解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冰墙。

萧绝好整以暇地看着,眼中充满了期待和残忍的兴奋。他就喜欢看猎物在陷阱中挣扎的模样,尤其是这种看似冷静的挣扎。

绣花鞋被脱下,露出一双白皙纤秀、从未沾过阳春水的玉足。脚踝纤细,皮肤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这样一双脚,即将踩上那堆冰冷的、锋利的碎片。

接着是罗袜。一层层褪下,直至那双脚完全赤裸地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脚趾因为紧张和寒冷微微蜷缩着。

冷焰站起身。沉重的嫁衣曳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她一步步走向那盆碎瓷,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如同踩在云端,又如同走向刑场。

每一步都像有千斤重。

终于,她走到了铜盆边。锋利的瓷片边缘在烛光下闪烁着寒芒,如同无数双恶毒的眼睛在凝视着她。

她能感觉到身后侍女们压抑的抽泣声,能感觉到萧绝那如同实质般的、带着审视和玩味的目光。

她没有再犹豫。

抬起右脚,毅然决然地,踩入了那盆碎瓷之中!

「嗯——」一声极其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闷哼。

尖锐的刺痛瞬间从脚底传来,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被割开,肌肉被刺穿,温热的液体迅速涌出,浸染了冰冷的瓷片。

剧痛让她眼前猛地一黑,身子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咬住下唇,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味立刻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她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身形,强迫自己将身体的重量一点点压下去。

更多的瓷片刺入脚底,更深,更狠。

她甚至能听到细微的、皮肉被割裂的声响。

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片死寂的冰冷,只有那双垂下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疯狂燃烧,却又被厚厚的冰层死死压住。

她抬起鲜血淋漓的右脚,迈出了第二步,左脚紧跟着踩入盆中!

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双腿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碎瓷片在她的踩踏下移动、翻滚,发出更加刺耳的摩擦声。鲜血迅速在盆底积聚,将她白皙的双足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她一步一步,在那刀山火海般的碎瓷中艰难前行。每一步,都在盆底留下一个模糊的血脚印。每一步,都像是在地狱的边缘徘徊。

嫁衣的裙摆拖曳在碎瓷上,被割裂出无数道口子,金线凤凰变得残破不堪。

殿内死寂无声。只剩下碎瓷的摩擦声,和那极其轻微的、压抑着的喘息声。

跪着的侍女们早已泪流满面,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能用恐惧和心痛的眼神追随着那个在碎瓷中蹒跚前行的红色身影。

萧绝脸上的戏谑和残忍微微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讶和……更深的探究。他没想到她真的敢踩上去,更没想到她能忍得住不惨叫、不哭泣。这份忍耐力,超出了他的预期。这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倒像……一头隐忍的狼崽。

这让他觉得更有趣了。

冷焰终于走完了那短短几步路,如同走完了一生那般漫长。她拖着鲜血淋漓的双足,踏出铜盆,站在了萧绝面前。地毯上立刻晕开两小团不断扩大的血渍。

剧痛让她几乎虚脱,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那双颤抖的、伤痕累累的脚上,摇摇欲坠。但她依旧挺直了背脊,昂着头,尽管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湿了鬓角。

她抬起眼,直视着萧绝。那双眼睛里,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冰,但仔细看去,冰层最深处,似乎倒映着烛火,跳动着一点幽冷的光。

「王爷,」她的声音因为强忍痛楚而更加沙哑,却异常清晰,「贺礼……臣妾收下了。」

萧绝看着她鲜血淋漓的双足,又看看她那双冷得惊人的眼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充满了肆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疯狂。

「好!好一个北狄公主!果然有几分意思!」他猛地止住笑,凑近冷焰,几乎贴着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气息灼热,「看来……本王这后院,不会太无聊了。希望你的骨头,能和你的嘴一样硬,能让本王……多玩几天。」

他的目光扫过她流血的双脚,如同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现在,跪下。给本王奉茶。」

一名内侍适时地端上一盏热气腾腾的茶。

冷焰看着那盏茶,又看看萧绝那双充满了恶意和期待的眼睛。她知道,这还没完。踩碎瓷只是开胃菜,真正的羞辱还在后面。让她拖着这样一双脚跪下奉茶,无异于在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将她的尊严彻底踩进泥里。

她沉默着。

体内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反抗,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着仇恨。但她不能。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屈膝。每下降一寸,脚底的伤口就被牵扯一次,剧痛钻心刺骨。鲜血更多地涌出,染红了脚下昂贵的地毯。

她跪了下去。

双膝触地的那一刻,身体因为疼痛猛地一颤。她伸出双手,接过内侍手中的茶盏。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茶盏微微晃动,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她手背上,立刻红了一小片。但她稳稳地托住了。

她举起茶盏,过头顶,呈给萧绝。

「王爷,请用茶。」声音平稳得可怕。

萧绝并没有立刻去接。他享受着这个过程,享受着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感觉。他看着她跪在自己面前,鲜血从脚底渗出,染红裙摆和地毯,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双冷得结冰的眼睛。

半晌,他才慢悠悠地伸出手,却不是接茶盏,而是用指尖碰了碰杯壁。

「太烫了。」他皱眉,语气不悦,「连杯茶都奉不好吗?北狄果然蛮荒之地,不懂礼数。」

冷焰的手臂微微颤抖,依旧举着茶盏,没有说话。

「凉一凉再奉上来。」萧绝收回手,仿佛懒得再看她,转身走向一旁的紫檀木椅,慵懒地坐下,翘起腿,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滚烫的茶盏炙烤着冷焰的手心,那温度透过皮肤,几乎要烫伤骨头。脚底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神经。膝盖也因为跪姿而开始麻木刺痛。

汗珠从她的额角滚落,滑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嫁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她死死咬着牙关,支撑着双臂,不让茶盏掉落。

那三名侍女跪在地上,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冲上去替她承受这一切,却又被无形的恐惧钉在原地。

萧绝悠闲地用手指敲打着椅子扶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冷焰。他在等,等她的极限,等她崩溃,等她痛哭流涕地求饶。

然而,他没有等到。

冷焰就像一座被冰封的雕塑,无论承受多大的痛苦和羞辱,都维持着那个跪姿,举着那盏越来越沉的茶盏,面无表情。

终于,茶盏不再冒出滚滚热气。

萧绝觉得有些无趣了。他抬了抬下巴。

冷焰再次将茶盏举起。

这次,萧绝接了过去。他掀开杯盖,撇了撇浮沫,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

「凉了。」他皱眉,语气嫌弃,「滋味也差。看来北狄不仅人不懂规矩,连茶叶都是次货。」说罢,竟随手将剩下的茶水连同茶叶,劈头盖脸地泼在了冷焰身上!

温凉的茶水浸透了嫁衣的前襟,茶叶粘在华丽的刺绣上,狼狈不堪。

「连杯茶都奉不好,废物。」萧绝站起身,将空盏扔回托盘里,发出刺耳的碰撞声,「看来今晚的洞房花烛,也是索然无味了。」

他拍了拍根本不曾沾湿的衣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满身狼藉、双脚还在不断渗血的冷焰,眼中最后一丝兴致也褪去了,只剩下冰冷的厌弃。

「收拾干净。别脏了本王的地方。」他丢下这句话,转身毫不留恋地向殿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冷冷地丢下一句:

「对了,记住你的身份。北狄送来的……**贱畜**。在这王府里,你只配——**爬**。」

最后一个字,如同冰锥,狠狠砸在冷焰的心上。

说完,他大步离开,玄色袍角在门边一闪而逝。

沉重的殿门再次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公主!」

萧绝一走,那三名劫后余生的侍女立刻连滚爬爬地扑到冷焰身边,声音哽咽,手忙脚乱地想扶她起来。

「别动!」冷焰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厉。

侍女们吓了一跳,僵在原地。

冷焰没有看她们。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试图自己站起来。但脚底的剧痛和长时间的跪姿让她双腿发软,刚起到一半,就猛地向一旁栽倒!

「公主!」侍女们惊呼着七手八脚地扶住她,才避免她摔倒在冰冷的碎瓷盆旁。

冷焰靠在侍女身上,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全是冷汗,唇色白得吓人。她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

那双眼睛里,所有的冰冷和麻木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一切的恨意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

「扶我……到床边。」她哑声吩咐。

侍女们含着泪,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每一步都挪得极其艰难,在地毯上留下断续的血脚印。

终于坐到床沿,冷焰已是气喘吁吁,虚脱般靠在了床柱上。

「去打水,拿干净的白布和金疮药来。」她吩咐,声音疲惫,却条理清晰,「快一点。别惊动王府的人。」

「是!是!」两名侍女慌忙擦着眼泪跑出去。

剩下那名年纪稍长的侍女跪在冷焰脚边,看着那双被割得血肉模糊、甚至嵌着细小瓷片的玉足,眼泪又涌了出来:「公主……您受苦了……」

冷焰没有回应。她微微颤抖着手,伸向自己沉重的凤冠,试图将它取下。侍女连忙起身帮忙。

凤冠被取下,露出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几缕被冷汗浸湿,粘在苍白的脸颊边。

少了凤冠的束缚,冷焰似乎轻松了一些,但眼神却愈发幽深。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沾着茶水污渍和茶叶残渣的嫁衣前襟上,又缓缓移向殿中那盆尚未收拾的、沾满她鲜血的碎瓷,最后,定格在地毯上那摊已经变成暗褐色的、属于之前那个小侍女的血迹上。

她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突然,她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身下鸳鸯戏水的锦被!用力之大,指关节根根泛白,仿佛要将那绸缎撕裂,将里面填充的棉絮都抠出来!

仇恨。滔天的仇恨如同岩浆,在她冰封的心湖下疯狂奔涌,几乎要冲破那层薄弱的冰壳,将她整个人都焚烧殆尽!

萧绝!

胤朝!

今日之辱,碎瓷之痛,婢女之血……每一笔,她都刻在了骨头里!烙在了灵魂上!

她一定会让他们……百倍!千倍地偿还!

「公主,水来了!」侍女端着铜盆和干净布巾急匆匆进来,另一名侍女也找到了随嫁妆带来的金疮药。

两人跪在冷焰脚边,小心翼翼地用温水清洗她脚上的伤口。每一下触碰,都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清水很快被染红。

冷焰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有额头上不断滚落的汗珠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泄露着她正承受的巨大痛苦。

侍女用银簪小心地挑出嵌在肉里的细小瓷片,每挑出一片,都让冷焰的身体绷紧一分。然后洒上药粉,用干净的白布一层层包裹起来。

process 中,冷焰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盆碎瓷。

直到双脚被包扎好,侍女们准备端走血水和处理那盆碎瓷时,冷焰突然开口:「等等。」

侍女停下,不解地看着她。

冷焰的目光落在铜盆边缘一片格外尖锐、染血的碎瓷片上。那片瓷片颜色深青,质地细腻,边缘极其锋利,像是某个上好花瓶的颈部碎片。

她示意侍女将那片碎瓷捡过来。

侍女虽然疑惑,还是照做了,用布垫着,将那片沾血的碎瓷递给她。

冷焰接过那片碎瓷。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边缘的锋利几乎要割破包裹着它的布。上面还沾着她的血,已经半干,呈现出暗红色。

她握紧了那片碎瓷。尖锐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这痛感,远不及脚底的万分之一。却足以提醒她,今夜发生的一切。

她抬起手,仔细地、近乎虔诚地,用那块包裹碎瓷的布,将它上面残留的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然后,她撩起嫁衣宽大的袖口,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袖子。

在侍女惊愕的目光中,她将那片擦拭干净的、锋利的碎瓷片,小心翼翼地、珍而重之地,塞进了中衣袖袋的暗格里。

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做完这一切,她放下袖口,遮住了那小小的、却足以致命的秘密。

「好了,」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漠然,「收拾了吧。」

她躺了下去,背对着侍女们,面向床内,蜷缩起来。厚重的锦被盖住了她单薄的身体,只露出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上。

仿佛刚才那个眼中燃烧着疯狂恨意、藏起凶器的人,只是错觉。

侍女们不敢多问,默默收拾了残局,熄灭了大部分烛火,只留墙角一盏昏暗的长明灯,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到外间守夜。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

黑暗中,冷焰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脚底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如同永不间断的潮水。鼻尖似乎还萦绕着血腥味和合欢香混合的诡异气味。耳边回荡着小侍女凄厉的哭喊,以及萧绝那句冰冷的「贱畜」、「只配爬」。

她缓缓伸出手,探入袖中暗格,握紧了那片冰冷锋利的碎瓷。

坚硬的触感,尖锐的边缘,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萧绝,胤朝。**

她在心里,用那碎瓷的锋芒,一笔一划地刻下这两个名字。

**今日之辱,他日必以尔等之血,百倍洗刷。**

**此仇不报,我冷焰,誓不为人!**

**这片碎瓷,便是开端。**

窗外,寒风呼啸而过,刮过王府重重的屋檐翘角,发出如同鬼泣般的呜咽声。

漫长的夜,才刚刚开始。

她的复仇之路,也于此夜,在一片碎瓷寒光和血腥弥漫中,悄然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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