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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窸窣——窸窣——」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声响,如同湿滑的触手,缠绕在死寂的石窟里,紧紧扼住了福忠的咽喉。

她枯瘦的身躯绷得像一块风干的石头,浑浊的双眼死死盯住那个从地下探出的、布满粘稠污秽的诡异口器。它一伸一缩,贪婪地捕捉着空气中水汽和……血腥味。

是冷焰脚踝伤口渗出的血!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窜遍福忠的四肢百骸。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潜伏在地底深处的“东西”有多么可怕。它们平日或许只以污水中的腐物为食,但一旦被新鲜的血腥味刺激,就会变得极具攻击性!

绝对不能让它发现殿下!

这个念头给了福忠莫大的勇气。她猛地抓起手边一块棱角尖锐的碎石,喉咙里发出野兽护崽般的、低哑的威胁性的呜咽,试图吓退那个不速之客。

那口器似乎停顿了一下,微微转向福忠的方向,仿佛在评估这个发出声音的“物体”是否具有威胁。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时刻——

「咚!咚!咚!」

一阵沉闷而规律的敲击声,毫无预兆地从头顶某处传来!声音不算响亮,但在这极度寂静、又充满紧张氛围的地下密室里,却如同擂鼓般清晰!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不仅让福忠猛地一颤,也显然惊动了那个地底生物。

那湿滑的口器如同受惊的蚯蚓,倏地一下缩回了地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个小小的、幽深的孔洞,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福忠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干瘪的胸腔里蹦出来。她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向头顶被岩石封死的顶壁。

那敲击声又响了三下,停顿片刻,再次响起三下。这次,声音似乎更清晰了些,而且带着某种……奇特的节奏?

这不是侍卫搜查时胡乱敲击的声音!这像是……某种暗号?

福忠那双因恐惧而缩紧的瞳孔里,猛地迸发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弱的光亮。她侧耳倾听,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极度复杂的光芒——警惕、希冀、恐惧交织在一起。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先是警惕地看了看冷焰,确认她依旧昏迷,又飞快地扫视了一圈石窟,特别是那个地底生物消失的孔洞,见再无动静,才佝偻着身子,像一只受惊的老鼠,手脚并用地爬到石窟一侧的岩壁旁。

那里堆积着一些破烂的藤筐和腐朽的木板。她费力地挪开它们,露出后面岩壁上几道几乎难以察觉的、交错在一起的裂缝。

她将耳朵紧紧贴在其中一道最宽的裂缝上,屏息凝神。

敲击声再次传来,透过岩石,变得有些沉闷失真,但那份独特的节奏感更加明显了。

福忠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这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她猛地将嘴凑近那道裂缝,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古怪的、模仿某种鸟叫的、短促而嘶哑的几声低鸣。

这是极度冒险的行为!万一外面不是她以为的人,而是侍卫的陷阱……

外面沉默了片刻。

就在福忠的心再次沉下去时,那有节奏的敲击声又响起了!这次,对方似乎换了个更近的敲击点,声音也稍微响亮了些。

福忠眼中的激动几乎要溢出来!她再次对着裂缝,发出了几声不同音调的、类似虫鸣的嘶哑回应。

暗号……对上了!

外面是谁?是谁能找到这里?还能懂得这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多年前的联络方式?

福忠来不及细想,巨大的惊喜和一种绝处逢生的希望瞬间淹没了她。她连滚带爬地回到冷焰身边,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得更加厉害:「殿下……殿下……有救了……可能……有救了……」

她语无伦次,枯瘦的手轻轻拍着冷焰滚烫的脸颊,试图唤醒她。

但冷焰深陷在高热和梦魇的双重折磨中,毫无反应,只有破碎痛苦的呻吟从干裂的唇间溢出。

福忠急得团团转,她又凑到裂缝边,努力向外发出急促的、代表“危急”、“急需帮助”的暗号声响。

外面的敲击声停顿了更长的时间,似乎在判断和决策。终于,新的敲击声传来,这次的节奏意味着——“等待”、“开辟通道”。

福忠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心脏狂跳不止。她退回冷焰身边,紧紧握住那只滚烫的手,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面传来声音的岩壁,仿佛能透过岩石看到外面的救星。

时间在极度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冷焰的呼吸越来越灼热急促,脸色潮红得可怕,身体不时地抽搐一下。

福忠的心也随着她的每一次抽搐而揪紧。

「铿……嚓……」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但绝对不同于之前敲击声的、碎石剥落的细微响动从岩壁方向传来!

福忠猛地瞪大眼睛。

只见那面原本看起来厚重无比的岩石墙壁,其中一块大约半人高的区域,边缘的尘土和碎石正簌簌落下!紧接着,那块岩石竟缓缓地、无声地向内移动了寸许,露出一条狭窄的、不到一指宽的缝隙!

一丝微弱的光线,混合着外面地道里更加浑浊潮湿的空气,瞬间从缝隙中透了进来!

虽然只有一丝,却如同利剑,劈开了这石窟内绝望的黑暗!

福忠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

那岩石继续以极其缓慢、小心的速度向内移动,缝隙逐渐变大。显然,外面的人动作非常谨慎,极力避免发出过大的声响。

终于,一个足够成年人弯腰通过的洞口,出现在了岩壁上!

一道模糊的身影,提着一盏光线被刻意调得非常昏暗的羊角风灯,悄无声息地侧身钻了进来。

灯光虽然昏暗,却足以让福忠看清来人的大致轮廓——一个身材纤细、穿着深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沉静眼眸的人。

那人进来后,第一时间反身,用极快极轻的动作,将那块移动的岩石缓缓推回原位,只留下极细微的、用于透气的缝隙。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显然对这类秘密行动极为熟悉。

做完这一切,那人才转过身,举起风灯,快速扫视整个石窟。

当灯光掠过堆满的诡异“收藏品”时,那人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司空见惯。但当灯光最终落在蜷缩在地、浑身滚烫、昏迷不醒的冷焰,以及护在她身前、形容枯槁如鬼魅的福忠时,那双沉静的眼眸终于闪过了一丝清晰的震动和……难以置信。

「……福嬷嬷?」一个刻意压低的、略显清冷的女声响起,带着确认的语气。她显然认出了福忠,尽管对方已面目全非。

福忠听到这个声音,身体猛地一震,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蒙着脸的面容,似乎在极力辨认。几秒后,她眼中的警惕终于被一种巨大的、找到组织的激动取代,她猛地点头,眼泪再次涌出,嘶哑道:「是……是老奴……您……您是……素问姑娘?!」

被称作素问的女子微微颔首,快步走到冷焰身边,蹲下身,毫不介意地上的污秽。她放下风灯,伸手探向冷焰的额头,指尖传来的滚烫温度让她眉头瞬间紧锁。

「怎么回事?伤势如何?烧了多久了?」她语速很快,声音压得极低,但每个问题都直指关键。

「脚踝……被铁蒺藜……划伤了……很深……在水里泡久了……额角也……撞破了……」福忠急切地、语无伦次地汇报着,「高热……烧了……快两个时辰了……刚……刚用了点……冰髓散……压下去一会儿……又……又烧起来了……还说胡话……惊厥……」

「冰髓散?」素问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讶异,但此刻无暇多问。她迅速检查冷焰的伤口,当她看到那虽然敷了草药、但依旧红肿不堪、甚至边缘开始发黑的脚踝时,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伤口溃烂,邪毒入体,引发高热。再晚一点,邪毒攻心,神仙难救。」她冷静地做出判断,语气中没有丝毫夸张。

福忠吓得脸无人色(虽然原本也看不出脸色),嘴唇哆嗦着:「那……那怎么办?素问姑娘……您……您得救救殿下啊!老奴……老奴求您了!」她说着就要跪下磕头。

素问一把扶住她:「嬷嬷不必如此,我冒险下来,就是为此事。」她的话语简洁,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她迅速从随身携带的一个不起眼的深色布包里取出一个针囊,展开,里面是长短不一、寒光闪闪的银针。

「按住她,可能会疼。」素问吩咐道,声音依旧平静。

福忠连忙用尽力气按住冷焰的肩膀。

素问拈起一根三寸长的毫针,在风灯的火苗上迅速掠过消毒,手法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冷焰头顶的百会穴,轻轻捻动。

昏迷中的冷焰似乎感受到了刺激,眉头痛苦地蹙起,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

素问毫不停顿,又取数针,分别刺入冷焰的大椎、曲池、合谷等退热要穴。她的手法极其老练,认穴之准,运针之稳,绝非普通医女所能及。

随着银针刺入,冷焰原本急促灼热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缓了一点点,但身体依旧滚烫。

素问眉头未展,她再次探了探冷焰的脉象,沉吟片刻,又从布包深处取出一个更小的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比米粒还小的、朱红色的药丸。

「这是我秘制的‘犀角冰片丸’,药性极烈,能强心退热,但亦可能损伤元气。如今情况危急,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像是在对福忠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捏开冷焰的下颌,将那粒小小的药丸放入其舌下。

做完这一切,她并没有停下,而是开始处理冷焰脚踝的伤口。她用随身水囊里的清水(显然是带来的干净水)小心地冲洗掉之前福忠敷的草药,露出底下皮肉外翻、甚至隐隐可见白骨、周围一片黑紫的可怕伤口。

连素问这样见多识广的人,看到这伤口,眼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她一言不发,开始仔细地清理腐肉,挤出脓血,动作又快又轻,尽可能减少冷焰的痛苦。

整个过程中,冷焰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只在素问清理到最深处时,身体才会无意识地剧烈颤抖一下,额头上冷汗淋漓。

福忠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老泪纵横,却又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打扰。

终于,伤口清理完毕。素问从布包里拿出最好的金疮药,小心地洒在伤口上,然后用干净的纱布重新仔细包扎好。

处理完伤口,她又检查了冷焰额角的撞伤,所幸并不严重,只是皮肉伤。

这时,那粒「犀角冰片丸」似乎开始发挥作用了。冷焰原本烧得通红的脸颊,红色稍稍退去了一些,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那么灼烫逼人,原本紧紧蹙在一起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了些。

「暂时……稳住了。」素问长长吁出一口气,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番施救,显然也极耗心神。

福忠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会喃喃道:「多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素问摇摇头,目光再次扫过这个密室,最后落在福忠脸上,沉声问道:「福嬷嬷,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和……她在一起?」她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冷焰。

福忠用脏污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嘶哑着声音,简略地将自己如何因当年惠妃之事被萧绝重罚、如何被丢入地下等死、又如何被某些“地下的东西”所救、苟延残喘至今的过程说了一遍,至于如何发现并藏身这个密室,则一语带过。

「……老奴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殿下……她……她长得太像惠妃娘娘了……老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啊……」福忠哽咽着。

素问静静地听着,眼神变幻不定,尤其是听到“惠妃”二字时,她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但她并没有打断福忠,也没有追问细节。

待福忠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更低:「王爷正在上面大发雷霆,侍卫几乎将整个王府的地下翻了过来,誓要找到她。这里虽然隐蔽,但绝非久留之地。」

福忠的脸色瞬间又白了:「那……那怎么办?殿下她……现在根本动不了……」

素问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看向福忠:「嬷嬷,你确定那些‘东西’……暂时不会骚扰这里?」

福忠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那个恢复平静的地洞,不确定地点点头:「刚……刚才被惊走了……短时间……应该……不敢再来……它们……怕大的动静……」

「好。」素问似乎下定了决心,「我会想办法引开上面搜查的注意力,至少为你们争取一天的时间。你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想办法让她的高热退下来,至少恢复到能勉强行动。」

她从布包里拿出两个小纸包,递给福忠:「这是些干净的伤药和一点参片,必要时给她含服,吊住元气。水囊也留给你。」

然后,她又拿出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像是用某种骨头打磨而成的、形状古怪的哨子,递给福忠。

「如果……如果情况危急到无法挽回,或者有无法应对的危险,用力吹响这个哨子。但记住,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这可能会引来别的东西,或者暴露位置。」素问的语气极其严肃。

福忠如同捧着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那个骨哨和药包,连连点头。

素问再次检查了一下冷焰的情况,探了探她的脉搏。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冷焰,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翕动,发出极其微弱、却清晰了一些的呓语:

「……阿母……别……别丢下焰儿……」

「……碎瓷……好冷……」

「……承诺……王座……男人……不可信……」

断断续续的词语,却让素问的动作猛地一顿!她霍然抬头,看向福忠,眼神锐利如刀:「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你跟她说了什么?!」

福忠被她的眼神吓住,结结巴巴道:「老奴……老奴没……是她……她高热说胡话……自己……自己说出来的……像是……像是梦到了她母妃……」

素问的眉头紧紧锁起,盯着冷焰昏迷中依旧痛苦的面容,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复杂,里面翻涌着震惊、疑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

她沉默了几秒,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看好她。在我回来之前,不要让她再出任何意外。」

说完,她不再停留,起身走到那块活动的岩壁旁,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片刻,然后极其小心地再次推开岩石,敏捷地钻了出去,又将岩石缓缓恢复原状。

石窟内,再次只剩下昏黄的灯光,以及两个女人沉重的呼吸声。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绝望中滋生出的幻梦。

但留在福忠手中的药包、骨哨,以及冷焰身上重新包扎好的伤口和扎着的银针,又无比真实地证明着,希望,曾真的降临过这个地狱般的角落。

福忠跪坐在冷焰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参片收好,然后拿起素问留下的水囊,用干净布蘸着水,一点点湿润冷焰干裂起皮的嘴唇。

她看着冷焰在银针和药物作用下似乎平稳了一些的睡颜,听着她依旧带着痛苦、却不再那么狂乱的呼吸,浑浊的眼睛里,燃起了新的、微弱却坚韧的希望之火。

「殿下……您听到了吗……侯夫人……已经开始行动了……您一定要撑住啊……」她低声地、反复地念叨着,不知是在安慰冷焰,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这世上……还是有人……盼着您好的……」

「您得像您母妃一样……刚强……也得像惠妃娘娘一样……懂得……等待时机啊……」

地下密室的时光缓慢而煎熬。

而地面上,摄政王府的书房内,气氛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压抑得令人窒息。

萧绝负手立于窗前,背影如同一柄即将出鞘饮血的凶刃。窗外天色已然大亮,但阳光似乎都无法穿透他周身弥漫的浓重戾气。

书房地上,跪着一排瑟瑟发抖的侍卫头领,个个面如土色,额头紧贴冰冷的地板,大气都不敢喘。

「废物!一群废物!」

萧绝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却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一夜!整整一夜!翻遍了整个王府!连个人影都找不到!她难道能插翅膀飞了?还是化成一摊水,渗进地底了?!」

他的声音并不高,甚至带着一种平静的残忍,但越是如此,越让人胆寒。

「王爷息怒!」为首的侍卫统领声音发颤,「地下暗渠错综复杂,许多地方年久失修,坍塌堵塞严重,搜寻起来确实困难重重……而且……而且下面似乎……似乎还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已经有好几个兄弟……莫名其妙受伤失踪了……」

「不干净的东西?」萧绝缓缓转过身,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本王看,是你们心里有鬼!」

他一步步走到那名统领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嗜血的弧度。

「找不到人,就拿‘不干净的东西’来搪塞本王?嗯?」

那统领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属下不敢!属下万万不敢!王爷明鉴!下面确实……确实诡异得很!兄弟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尽力?」萧绝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没有丝毫温度,「本王要的不是尽力,是结果。」

他微微俯身,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低语,却让听到的人如坠冰窟:「再给你们半天时间。午时之前,若还找不到人,或者……找不到尸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每一个人。

「你们,就亲自下去,永远陪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作伴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侍卫头领瞬间面无人色,冷汗如瀑!

「是!是!属下遵命!属下就是挖地三尺,也一定将人找出来!」统领几乎是哭喊着应下,连滚爬爬地带着手下退了出去,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书房内再次恢复死寂。

萧绝走到书案后,却没有坐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一方冰冷的玄铁镇纸,眼神晦暗不明。

那个女人的生命力,顽强得超乎他的想象。

坠入地下暗渠,身受重伤,竟然还能在他的天罗地网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到底藏在哪里?

那些所谓的“不干净的东西”又是什么?难道和福忠那个老贱婢有关?她当年就是被丢下去喂那些“东西”的,难道没死?

一个个疑问在他脑中盘旋,烦躁和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控的感觉,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绝不允许任何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尤其是那个女人!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是近侍小心翼翼的通传声:「王爷,医女素问求见,说是奉您之前之命,前来回禀府中疫病防治之事。」

萧绝摩挲镇纸的动作微微一顿。

医女素问?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医术却颇为不错的女人?她倒是会挑时候。

他此刻心绪不佳,本欲挥退,但念头一转——府中近日因搜寻那个女人,调动大量人手,地下污水横流,确实需防疫病。

「让她进来。」他冷声道。

门被推开,一身素净衣裙、低眉顺目的素问,端着一个放着脉枕和药箱的托盘,缓步走了进来。

她依礼跪拜,声音平稳清冷:「奴婢素问,参见王爷。」

「说。」萧绝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窗外。

素问垂着头,条理清晰地汇报起来,无非是哪些区域已洒了防疫的药粉,建议加强何处通风,若有人员出现呕吐发热症状需立即隔离云云。

萧绝心不在焉地听着,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敲击着镇纸。

突然,素问的话锋似乎极其自然地一转:「……另外,奴婢今早路过西南角那片废弃的浣衣院时,似乎闻到一股极其淡的、不同寻常的腥臭之气,不同于寻常污水腐味。奴婢担心那附近是否有鼠畜之类病毙腐烂,恐生更大的疫病之源,是否需加派人手重点清理探查一番?毕竟……那片区域地下似乎也颇为复杂……」

她的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公事,甚至带着医者特有的、对疫病源的警惕和担忧。

「西南角?浣衣院?」萧绝敲击镇纸的手指猛地停住!

他倏地转过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素问身上!

那个区域……离冷焰坠下去的那口废井并不远!而且地下确实有连他都未曾完全摸清的老旧暗道!

之前侍卫的搜索重点,主要集中在废井下游和几个主要暗渠干道,对那片毗邻的、早已废弃的区域,确实有所忽略!

一股极其细微的、被忽略的线索,似乎被这个医女无意间的一句话,轻轻串联了起来!

腥臭之气?不同寻常?

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聚集留下的气味?还是……藏匿的人无法彻底掩盖的伤口腐烂的气息?!

萧绝的眼底,瞬间迸发出一种找到猎物的、冰冷而兴奋的光芒!

「来人!」他猛地朝门外喝道。

刚才连滚爬爬出去的侍卫统领连滚爬爬地又跑了进来,脸色依旧苍白:「王爷有何吩咐?」

萧绝盯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调集所有人手,给本王重点搜查西南角废弃浣衣院及其周边所有地下区域!一寸一寸地搜!任何可疑的气味、痕迹,都不许放过!尤其是……有‘不同寻常腥臭味’的地方!听懂了吗?!」

侍卫统领先是一愣,随即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虽然不明白王爷为何突然改变搜查方向,但立刻大声应道:「是!属下明白!这就去!」

看着统领飞奔而去的背影,萧绝缓缓坐回椅子里,手指再次摩挲起那方冰冷的镇纸,眼神幽深,看不出情绪。

医女素问依旧安静地跪在原地,低垂着头,仿佛刚才只是尽职地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建议。

只有在她极其偶尔、快速抬起眼帘瞥向萧绝的那一瞬间,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才会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静到极致的盘算。

如同最优秀的棋手,落下了一颗看似无意、却足以悄然改变棋局走向的棋子。

而她藏在袖中的手指,正微微蜷缩着,指尖冰凉。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不久前,在地下密室那昏暗灯光下,触碰到的、那片染血破碎衣角的粗糙触感。

以及……那具滚烫身躯里,所蕴含的、不屈的、令人心悸的顽强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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