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古籍迷踪与学者心
秋老虎赖在城市上空不肯走，午后的阳光透过众生茶坊老旧的木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不尽趴在柜台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紫砂茶壶的壶嘴，眼皮耷拉着，像只刚晒饱太阳的猫。茶坊里客人不多，只有两个退休教师模样的老人在角落棋盘上厮杀，棋子落木的脆响和偶尔的争执声，混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龙井清香，构成一种近乎凝固的安逸。
王微亦风风火火闯进来时，带起的风差点掀翻门口的布帘。她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皮肤上，白皙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手里紧紧攥着个平板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某大学图书馆的监控截图，画面模糊得只能看清个大致轮廓。
“林不尽！出事了！”她把平板往柜台上一拍，急促地喘着气，“我查的那些资料，就放在学校特藏部的古籍阅览室，全没了！”
林不尽慢悠悠地抬眼，视线从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滑到那台屏幕都快裂开的平板上，又慢悠悠地端起旁边凉透的茶喝了一口，才含混不清地问：“丢了？被偷了？还是被保洁阿姨当废纸收了？”
“是失窃！”王微亦加重语气，点开平板上的邮件截图，“特藏部的老师刚发我的，昨天闭馆前还确认过在原位，今天一开门就发现书架空了。监控拍到个穿深色连帽衫的人凌晨进去过，但戴着口罩帽子，根本看不清脸。”她顿了顿，指尖点向截图里那个模糊身影的手部，“你看这里，她拿书的时候，手腕上好像戴着个银色的细镯子，款式很特别……”
林不尽的目光在那处停顿了半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想起几天前在李万财的慈善晚宴上，周慕云端着香槟杯与人寒暄时，手腕上确实晃过一道类似的银光。当时只当是普通首饰，没太在意。
“丢的是什么书？”他放下茶壶，身体微微坐直了些。
“都是关于咱们这片老城区的！”王微亦语速飞快，“有民国时期的《津门街巷考》，里面记载了老街坊口那棵老槐树的来历，还有提到过‘守御灵物’的只言片语；另外还有两本清代的手抄本，一本是讲本地傩戏演变的，另一本更重要，是《茶坊杂记》，虽然不是直接写众生茶坊，但里面提到了‘百年茶肆，聚气纳灵，有灵依附’……”
她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瞥了眼茶坊深处那道挂着蓝布帘的门，那里是林不尽平时不让人靠近的地方，据说因果镜就藏在里面。之前她总觉得这些古籍记载太玄乎，可经历了傩戏风波和白薇薇那档子事，再回头看那些文字，处处透着诡异的巧合。
“最关键的是，”王微亦压低声音，“那本《茶坊杂记》里夹着我导师早年做的批注，提到过‘因果镜’三个字，还画了个潦草的符号，跟陈警长儿子照片背后那个符号有点像！”
林不尽的手指在柜面上轻轻敲了敲，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他能感觉到王微亦身上的气运比昨天更加紊乱，像一团被揉皱的纸，边缘还带着细碎的、焦虑的毛刺。这种毛刺他很熟悉，通常出现在那些被某件事死死缠住、进退两难的人身上。
“你怀疑谁？”他问。
“周慕云！”王微亦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又有些犹豫，“她是民俗学领域的权威，上周还跟我借过那本《津门街巷考》，我说在特藏部不能外借，她当时没说什么，只说有空自己去看……而且，她的研究方向就是民间信仰的能量转化，对这些‘灵物’‘镜子’之类的记载肯定特别感兴趣。”
棋盘旁的老爷爷不满地咳嗽了一声，显然是觉得她们说话打扰了思路。王微亦连忙捂住嘴，拉着林不尽走到茶坊后院。
后院种着几盆长势不算好的兰花，墙角堆着些旧茶罐。小满的虚影正蹲在兰花旁边，手指轻轻拂过叶片，那些打蔫的叶子竟悄悄舒展了些。她看到王微亦，怯生生地往茶罐后面缩了缩，只露出双乌溜溜的眼睛。
“小满也觉得是她？”王微亦注意到小满的反应，心里更沉了几分。这茶灵虽然怕生，却对人的善恶气息异常敏感，上次白薇薇来的时候，她躲了一整天都没敢出来。
林不尽没说话，只是望着院墙上那片爬满青苔的砖。阳光被茂密的枝叶过滤后，在青苔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某种无声的暗示。他想起周慕云在晚宴上看那枚破损铜器时的眼神，冷静、专注，甚至带着点……饥饿。那不是学者对文物的欣赏，更像是猎人盯住了猎物。
“我去找她。”王微亦咬了咬牙，转身就要走。
“等等。”林不尽叫住她，从晾在屋檐下的竹匾里抓了一小撮茶叶，塞进她手里，“先去喝杯茶，冷静点。对付周慕云这种人，冲动是没用的。”
那茶叶带着干燥的草木香，入手微沉。王微亦捏着茶叶，指尖的凉意让她稍微镇定了些。她知道林不尽说得对，周慕云不是赵天霸那种能用拳头吓退的莽夫，也不是白薇薇那种靠情绪煽动的骗子，她是个真正的学者，逻辑缜密，步步为营，硬碰硬只会吃大亏。
可那些古籍太重要了。不仅关系到她的毕业论文，更可能藏着解开茶坊秘密、甚至找到陈星失踪线索的关键。她深吸一口气，把茶叶揣进兜里：“我先去她工作室附近看看，不一定直接找她。”
林不尽点点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身看向缩在茶罐后的小满。“她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小满晃了晃脑袋，声音细若蚊蚋：“她……她身上有书的味道，还有……冰的味道。”
冰的味道？林不尽皱眉。是说周慕云性格冷淡，还是……她接触过什么阴冷的东西？他想起吴明那身挥之不去的湿冷腥气，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王微亦没直接去周慕云的工作室。她先绕到大学特藏部，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特藏部的老师是个戴老花镜的老太太，说起失窃的事连连叹气，说那些书都是孤本，有些甚至是从民间收来的残卷，一旦流失，损失根本无法估量。
“监控就拍到那么点？”王微亦不死心。
“特藏部的老监控早就该换了，”老太太无奈地摇摇头，“那天晚上正好又赶上电路检修，备用电源只够维持基本照明，画面就更不清楚了。不过……”她忽然想起什么，“我好像听到管理员说，凌晨三点多的时候，看到周教授的车停在图书馆后门，当时还觉得奇怪，她平时很少这个点来学校。”
这条线索让王微亦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谢过老太太，快步走向学校后门。那里是条僻静的小路，路边停着几辆车，树影婆娑，遮挡了大半光线。她蹲在周慕云可能停车的位置附近，仔细观察着地面。
雨后的泥土还很松软，隐约能看到几个模糊的鞋印，其中一个边缘有明显的磨损痕迹，和监控截图里那个连帽衫的鞋底特征有些相似。更让她在意的是，泥土里混着几片细小的、闪着金属光泽的鳞片，不像是什么植物的残骸，倒有点像……某种爬虫的蜕皮？
王微亦心里一紧，想起吴明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毒虫。周慕云和吴明有联系？这个念头让她背后泛起一阵寒意。
她拿出手机，拍下鞋印和鳞片，刚想站起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王同学，在这里做田野调查吗？”
王微亦猛地回头，周慕云就站在几步开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风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只是恰好路过。她手腕上的银镯子在树荫下反射出一道冷光，和监控截图里的那道一模一样。
“周教授？”王微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我听说特藏部丢了书，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忙。”
周慕云的目光在她手机屏幕上扫过，笑意不变：“警方已经介入了，我们还是不要破坏现场为好。说起来，你之前提到的那本《茶坊杂记》，我本来还想今天去看看，真是可惜了。”
她的语气自然得就像在讨论天气，丝毫看不出心虚。王微亦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破绽，可那双眼睛深邃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什么都映照不出来。
“周教授昨晚也来过学校？”王微亦试探着问。
“嗯，”周慕云点头，坦然承认，“有个研究项目的数据出了点问题，过来处理了一下。怎么了？”
“没什么，”王微亦攥紧了手机，“就是觉得您太辛苦了。”
周慕云笑了笑，往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一股淡淡的、类似雪松香的气息飘了过来，压过了周围的草木味。“微亦，我知道你对那些古籍很感兴趣，”她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温和，“其实，丢了也未必是坏事。有些记载太过离奇，很容易误导研究方向。”
“可里面可能有关于……”王微亦想说“因果镜”和“陈星”，却被周慕云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周慕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关于众生茶坊，关于那些所谓的‘超自然现象’。你以为只有你在研究吗？”她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王微亦。
照片上是陈星，比陈国忠给的那张更年轻些，穿着大学社团的活动服，站在众生茶坊门口，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书，似乎正在记录什么。背景里，林不尽正低头擦拭着柜台，侧脸模糊不清。
“这是……”王微亦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陈星失踪前，不仅在老街活动，还多次去过众生茶坊，”周慕云收回照片，语气平淡，“他当时在做一个关于‘城市异闻与民间信仰’的课题，收集了很多关于茶坊的资料，甚至包括那面镜子。”
王微亦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这些？你认识陈星？”
“我是他的校外指导老师之一，”周慕云淡淡道，“他的研究很有想法，可惜……太急功近利了。他找到的某些东西，不是他能驾驭的。”她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比如，李万财收藏的那件青铜匣子，陈星曾经试图去研究它，结果……”
“结果怎么样？”王微亦追问，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周慕云却转过身，望着远处的教学楼：“我可以告诉你更多关于陈星的事，甚至帮你找到李万财那件青铜匣子的线索。”她侧过脸，目光落在王微亦身上，带着一种冷静的诱惑，“但我有个条件。”
王微亦的心跳得更快了。她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立刻拒绝。周慕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很明确，她想要的，是众生茶坊的秘密。
“我要你共享你对众生茶坊的所有研究资料，”周慕云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像手术刀划开皮肤，“尤其是那面镜子，它的来历、功能、出现过的异常现象……只要你告诉我，我就能帮你找到陈星失踪的真相。”
风从树林里穿出来，带着秋日的凉意，吹得王微亦打了个寒颤。她看着周慕云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忽然觉得那笑容背后藏着某种冰冷的、非人的东西。就像小满说的，是冰的味道。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线索，关系到一个失踪青年的下落，关系到她苦苦追寻的真相；另一边是林不尽的信任，是众生茶坊百年的坚守，是那些说不清道不明却真实存在的温暖与守护。
王微亦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她想起林不尽趴在柜台上的慵懒样子，想起张清远醉醺醺的念叨，想起孟婆婆慈祥的剪纸，想起小满躲在茶罐后怯生生的眼神……这些画面像温水一样漫过心头，驱散了些许寒意。
“周教授，”她抬起头，迎上周慕云的目光，声音虽然还有些发颤，却异常坚定，“我想，我还是自己找吧。”
周慕云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失去价值的实验样本。“你会后悔的。”她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向自己的车，米白色的风衣在风中扬起一个利落的弧度，像一只即将展翅的白鹭，却带着鹰隼的锐利。
王微亦站在原地，直到那辆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拿出手机，翻到林不尽的号码，犹豫了一下，编辑了一条信息：“周慕云有问题，她认识陈星，还提到了李万财的青铜匣子。”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王微亦抬头望向天空，秋老虎依旧盘踞不去，但她好像看到云层的缝隙里，透出了一点点微弱的凉意。
她知道，拒绝只是开始。周慕云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放弃。而她自己，也必须尽快找到那些丢失的古籍，不仅为了论文，更为了守住那些不能被冰冷知识所解构的、属于众生茶坊的温暖与秘密。
王微亦握紧兜里那撮茶叶，转身往老街的方向走去。阳光穿过枝叶，在她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坚定而执着。
夜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老街的青瓦上。众生茶坊的灯笼早已熄了大半，只剩门口那盏褪色的走马灯还在风里慢悠悠转着，昏黄光晕勉强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暖光。
林不尽正用软布细细擦拭着柜台后的紫砂大茶壶，壶身温润的光泽在月光下泛着玉石般的质感。王微亦趴在旁边的八仙桌上，面前摊着一叠古籍复印件，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划过，嘴里念念有词：“傩戏的‘破煞’仪轨……这里说要配合‘五谷净宅’，可赵天霸弄来的那些面具，眉眼间全是戾气，根本不是驱邪，倒像是招邪……”
“咔嗒。”
轻微的碎裂声从后院传来，细若游丝，却让林不尽擦拭的手猛地一顿。他抬眼看向通往后院的月亮门，那里挂着的竹帘纹丝不动，但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腥甜，像腐烂的果子混着铁锈的味道。
“怎么了？”王微亦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还带着对古籍的专注。
林不尽没说话，只是竖起手指按在唇上，另一只手悄悄握住了桌角的铜制茶荷。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墙根爬进来，带着阴冷黏腻的“气”，像无数条冰冷的蛇，正缠绕着茶坊的梁柱往上攀。那不是人的气息，也不是寻常的野兽，更像是……被什么东西豢养的、带着恶意的“活物”。
小满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哭腔的颤抖：“林哥……好多……好多小虫子……它们好凶……”
茶灵的感知远比常人敏锐，林不尽心头一紧，抄起紫砂壶就往后院冲。王微亦反应也快，一把抓过桌上的强光手电，紧随其后。
后院的景象让两人倒吸一口凉气。
白天还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天井里，此刻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甲虫，每只都有指甲盖大小，甲壳在月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正疯狂啃噬着墙角的青苔和木架上的晾茶竹匾。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几只巴掌大的毒蝎正盘踞在水缸边缘，尾钩高高翘起，幽蓝的毒囊在暗处闪着危险的光。
“这是……吴明？”王微亦的声音发紧，手电光扫过墙角，那里留着几个模糊的脚印，边缘沾着暗红色的泥土，和白天慈善晚宴上李万财那个形迹可疑的助手鞋底的泥块一模一样。
林不尽没空回应，他猛地掀开紫砂壶盖，一股滚烫的白雾“腾”地升起，带着醇厚的茶香却又夹杂着辛辣的气息——这壶里泡的不是寻常茶叶，而是用艾草、苍术和几种驱邪的草药特制的“净场茶”。他手腕一扬，滚烫的茶水呈弧线泼洒出去，落在虫群最密集的地方。
“滋啦——”
茶水落地的瞬间，响起一片令人牙酸的灼烧声，甲虫们像被泼了沸水的蚂蚁，疯狂扭动起来，空气中的腥甜味骤然变浓，还多了股焦糊味。但这只能暂时逼退它们，更多的甲虫正从墙缝和排水口涌出来，仿佛无穷无尽。
“它们在咬木头！”王微亦突然喊道，手电光指向茶坊后墙的木柱，那里已经被啃出了几个小洞，几只甲虫正钻在里面，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咯吱”声。这要是让它们咬穿梁柱，百年老茶坊的根基都可能动摇！
林不尽眼神一沉，从墙角拖过一个半满的水缸，猛地泼向虫群。水流冲散了一部分甲虫，却没能阻止它们继续聚集。他眼角余光瞥见墙角的杂物堆，那里放着几捆晒干的艾草和檀香，是张清远上次来喝酒时落下的。
“微亦，拿打火机！”
王微亦手忙脚乱地摸出防风打火机，林不尽已经抓起一把艾草，用茶壶里剩下的热茶浇湿，再混上几根檀香，凑到火苗上。“轰”的一声，干燥的艾草瞬间燃起，冒出呛人的白烟，带着强烈的刺激性气味。
“屏住呼吸！”林不尽低喝一声，举着燃烧的艾草束冲向虫群。烟雾所过之处，甲虫们像是被烫到一样纷纷避让，毒蝎也不安地扭动起来，显然对这气味极为忌惮。
王微亦见状，也学着他的样子，抓起剩下的艾草捆点燃，举着在院子里跑动，试图把虫群赶到角落。但她毕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跑动间脚下一绊，手里的艾草束脱手飞出，落在靠近月亮门的地方，火苗顿时窜高了几分。
“小心！”林不尽刚想提醒，就见一只毒蝎猛地弹起，像黑色的闪电般扑向王微亦的脚踝！
王微亦吓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抬脚踢去，却正好踢在毒蝎面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嗖”地从屋顶落下，重重砸在毒蝎旁边的地面上，震起一片尘土。
“砰！”
是阿七。
这个平日里沉默如石的守夜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屋顶，此刻他半蹲在地上，眼神锐利如刀，盯着那只毒蝎。没等毒蝎再次发动攻击，阿七抬脚一碾，动作快得看不清细节，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毒蝎已经成了一滩模糊的浆液。
他没看林不尽和王微亦，只是从腰间摸出一根黑黝黝的短棍，棍身似乎缠着什么东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挥动短棍，精准地敲向墙角的排水口，每一击都带着沉闷的力道，像是在封堵什么。随着他的敲击，从排水口涌出的甲虫数量明显减少了。
“这是……虫阵。”一个带着酒气的声音突然从月亮门外传来，张清远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拎着个空酒葫芦，脸上却没了平日的醉态，眼神清明得吓人，“吴明那小子，还真把看家本事亮出来了。”
“道长！”王微亦又惊又喜，“这些虫子怎么对付？”
张清远打了个酒嗝，从怀里摸出几张黄纸符，手指沾了点葫芦里剩下的酒，快速在符纸上画着什么。“此乃‘百足噬魂阵’，以毒虫为引，聚阴煞之气，目标不是你们，是茶坊的灵……”他话没说完，突然把符纸往空中一抛，同时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火折子吹亮，“离字诀，焚邪！”
黄纸符在空中燃起，化作几道火线射向虫群最密集的地方。这火不像艾草的烟火那样温和，而是带着灼热的气浪，落地后“轰”地炸开，瞬间燃起一片火海。甲虫和毒蝎在火中发出细微的爆鸣声，很快被烧成了灰烬。
但阵法并未完全破解。随着虫群被烧，院子中央的地面突然开始蠕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土下钻动，很快，一个由无数细小虫子组成的、模糊的人形轮廓缓缓升起，发出“嘶嘶”的声响，正是吴明的气息！
“想以虫代身？没那么容易！”张清远眼神一凛，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最后一张符纸上，“敕！”
符纸化作一道红光，直扑虫形轮廓。就在红光即将击中目标时，那轮廓突然“崩”地一声散开，化作无数小飞虫，朝着四面八方逃窜。
“他跑了！”林不尽皱眉，那些飞虫太小，根本追不上。
张清远却摇了摇头，把酒葫芦往腰上一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虫阵与他心神相连，我那道符伤了他根基，短时间内他不敢再动手。”他看向被啃咬的木柱和满地狼藉，脸色凝重起来，“不过……虫师一脉向来睚眦必报，这次没得手，下次来的就不是虫子这么简单了。”
阿七已经处理完排水口，他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惨状，又看了看林不尽，没说一句话，转身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屋顶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王微亦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强光手电，光束在地上晃来晃去，照亮了满地的虫尸和焦黑的痕迹。“这……这也太吓人了……”她声音还有些发颤，“吴明为什么要针对茶坊？是为了拆迁？还是……”
“都不是。”林不尽蹲下身，捡起一只被烧焦的甲虫，仔细看了看，“这些虫子身上带着‘缚灵’的气息，他的目标是小满。”
张清远走到水缸边，用手指沾了点水，又捻起一撮地上的虫尸粉末，放在鼻尖嗅了嗅，脸色更加难看：“不止。他还想污染茶坊的地脉。你们看这虫尸，碾碎了是黑绿色的，带着尸腐气，要是渗进土里，用不了多久，这院子里的草木都会枯死，到时候……”
他没说下去，但林不尽和王微亦都明白他的意思。茶坊的地脉要是被污染，依附于此的小满就会彻底消散，而众生茶坊，恐怕也会变成一座毫无生气的空壳。
“那我们该怎么办？”王微亦急切地问，“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林不尽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目光落在那只紫砂大茶壶上。壶身经过刚才的折腾，依旧温润，仿佛刚才泼洒热茶、震慑虫群的激烈从未发生。“守。”他轻声说，语气却异常坚定，“守着茶坊，守着小满，也守着这条老街。我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泡茶，还没听说过有谁能把众生茶坊从这世上抹去。”
张清远看着他，突然笑了，又灌了口酒（不知什么时候又摸出一瓶新的）：“好小子，有你爷爷当年的劲头。放心，有老道在，还能让几只虫子翻了天？明天我来画几道‘镇宅符’，保准那些脏东西不敢再靠近。”
月光渐渐西斜，后院的狼藉还没清理，但空气中的腥甜味已经被艾草和檀香的气息驱散。王微亦看着林不尽重新拿起软布，开始擦拭那把经历了风波却依旧沉稳的紫砂壶，心里突然安定下来。
或许这条老街，这家茶坊，真的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凡。它有百年的岁月沉淀，有世代相传的坚守，还有……一群愿意为它挺身而出的人。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很快又归于寂静。林不尽擦完最后一遍，将紫砂壶放回柜台，抬头看向后院角落，那里的阴影里，小满的虚影正偷偷探出头，怯生生地望着他们，眼神里不再只有恐惧，还多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夜还很长，但茶坊的灯，总会在天亮时重新亮起。就像那些试图侵扰它的黑暗，终究会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