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上空,一艘形似巨鲲的楼船破开云层,周身笼罩着淡淡的金色光幕,主桅杆上悬挂的银色弯月徽记在阳光下格外醒目——正是掩月宗的“玄鲲战船”。
宁不凡站在船舷角落,至今仍有些恍惚。刚才登船时,刘靖只与船上一位管事御姐模样的女修低声说了几句,对方便领着他上了船,全程没半句多余的话。可自打踏上甲板,周围掩月宗女修的目光就没断过。
她们看他的眼神怪得很,有好奇,有探究,还有几位凑在一起,指尖悄悄对着他比划,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模样,像是在议论什么趣闻。
宁不凡眉头微蹙,暗自警惕。他摸不清这些女修的心思,只能尽量缩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察觉那些视线。可耳边时不时飘来的细碎低语,还是让他浑身不自在。
“……就是他?看着也平平无奇啊……”
“嘘,小声点,师祖的事也敢妄议?”
“可真没想到……筑基修士呢,胆子倒不小……”
话语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却让宁不凡心头愈发不安。他隐隐猜到,这些异样目光多半与南宫婉有关。那位结丹长老的态度本就古怪,如今看来,船上的人怕是都得了什么暗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杂念——不管怎样,先忍到越国再说。只要不招惹南宫婉,想来这些女修也不敢太过放肆。
宁不凡循着引路女修的指引,来到船尾一间客房前。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淡淡的幽兰香扑面而来,让他脚步微顿。
房内陈设雅致,梳妆台上摆着铜镜与玉梳,床榻铺着绣着月纹的锦被,连墙角的青瓷瓶里都插着几支风干的灵花——处处透着女修居所的细腻,与他平日住惯的简朴营房截然不同。
宁不凡眉头皱得更紧。掩月宗本就多是女修,这艘战船想来也极少有男修踏足,安排这样的房间倒也说得过去。可转念一想,南宫婉是这艘船的主事者,这房间……会不会本就是她近侍所用?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储物袋,心中暗自嘀咕:整艘船除了自己再无其他男修,南宫婉对自己又带着莫名的审视,如今连住处都透着几分刻意安排的意味……这趟行程,怕是比在金鼓原杀几个魔道修士还要棘手。
他走到窗边,望着舷外飞速掠过的云层,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沿——必须加倍小心,万不能在此地出半分差错。
宁不凡反手掩上门,又施法附上三层禁制,这才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尊半尺高的丹炉。炉身刻着九条螭龙纹饰,正是他用数次军功兑换的“九龙鼎”,虽算不上顶阶法器,却也是筑基结丹修士中难得的炼丹好物。
他摩挲着鼎身纹路,又取出三本线装册子,封皮暗黄,竟是之前斩杀合欢宗修士时缴获的炼丹手札。这几本册子专炼些调和气血、滋养容颜的丹药,虽非攻伐所需,却在女修中极受欢迎。
宁不凡翻了两页,眉头微挑。头几页尽是一些诸如合欢散、夺魂香、催情灵之类的,一看其名和配图就知道非正经丹药。船上女修对他态度古怪,多半是受了南宫婉的影响,若能炼几炉“凝肌丸”“驻颜丹”之类的丹药相赠,或许能缓和些气氛。毕竟就算是修仙界,女人爱美之心总是胜过一切。
但转念一想,他又将册子合上。合欢宗的丹方本就带着几分靡靡之气,用这类丹药,万一触了对方忌讳,反倒弄巧成拙。南宫婉性情冷厉,最厌邪魔歪道之物,若是被她察觉,怕是要惹来更大麻烦。
宁不凡刚将丹炉及药典收进储物袋,忽听头顶木板传来“哐当”一声脆响,像是瓷器坠地的动静,紧接着便是女子压抑的冷哼,虽隔着楼板,那股不悦的气息却清晰可辨。
他心头一凛,眉头紧锁,悄然运转灵力护住识海。他抬眼望向上方楼板,心中咯噔一下——刚才那摔花瓶的动静,莫非与自己有关?
越想越觉得不安,宁不凡索性盘膝坐于榻上,双目微闭,摆出修炼的姿态。他不敢再胡思乱想,只盼着这神识能早些收回去——被一位结丹修士这般“关照”,可比在前线被魔道修士围攻还要让人头皮发麻。
宁不凡终是按捺不住心头的不安,咬了咬牙——横竖都是要面对南宫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做点什么。他取出九龙鼎,又从储物袋深处翻出几株珍藏的灵草:三百年份的凝脂花、带露的玉肌草,还有一颗熟透的养颜果,皆是炼制驻颜丹药的上佳材料。
“死就死吧。”他自语一声,指尖燃起真火,小心翼翼地将灵草投入鼎中。既然要炼,便用最好的材料,只求丹药能精纯些,别让人挑出错处。
丹炉腾起袅袅青烟,带着灵草的清芬在舱内弥漫。宁不凡凝神操控火候,将合欢宗手札中的丹方改良了几分,剔除了那些过于阴柔的法门,只保留固本养颜的药性。
这一炼便是三日。
舱房位于战船中层,恰在南宫婉居所正下方。起初只是淡淡的药香从地板缝隙往上飘,到后来,一股温润的丹气竟顺着雕花窗棂漫溢开来,混着凝露草独有的清芳,不同于掩月宗丹药常有的凛冽,反倒带着几分沁人心脾的柔和,闻之令人神清气爽,连灵力运转都顺畅了几分。
甲板上的掩月宗女修们渐渐被这气息引了来,三三两两聚在舱门外的回廊上。
“这药香是从黄枫谷那位宁师兄房里飘出来的吧?”有个梳双丫髻的师妹仰着脖子,朝中层舱房的方向望了望,“听说黄枫谷以阵法见长,这位宁师兄竟还会炼丹?”
“前日见他托人换了月心花,许是在炼驻颜丹?”另一个女修眼露好奇,指尖无意识绞着袖角,“闻着倒比咱们宗的清灵丹温和些……”
话未说完就被身旁的师姐轻拍了下手:“小声些!师祖就在上头,仔细被听见。”众人慌忙收声,却都没挪步,反倒借着整理廊下灯笼的由头,在附近多盘桓了许久。
上层舱房内,南宫婉临窗而坐,指尖捻着书页,目光却未落在字上。那缕丹气顺着窗缝钻进来,带着种奇异的温润感,扰得她静心术都险些岔了气。她眉头微蹙,朝门外唤道:“灵溪。”
侍女灵溪轻步走进来:“师祖。”
“下头那黄枫谷弟子,这几日都在做什么?”南宫婉翻过一页书,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动静倒不小,引得弟子们都围在廊下。”
灵溪愣了愣,忙回道:“听说是在炼丹。前几日他托人采了凝露草、月心花这些灵草,许是在炼什么温补的丹药?底下师妹们说,闻着那气息,打坐时都顺畅些。”
南宫婉“嗯”了一声,指尖在书页上顿了顿:“黄枫谷的这弟子,倒是不只会摆弄阵旗。”她没再追问,只挥了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灵溪退出去时,见师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鬓边那支白梅在晨光里泛着冷香,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方才师祖问话时,指尖翻书的动作慢了半分。窗外的霞光漫进舱房,映着南宫婉鬓边的白梅,竟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
中层舱房内,宁不凡将廊下的低语与上层隐约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额角微微冒汗。他紧盯着鼎中丹药的色泽,听着头顶上传来极轻的翻动书页声,知道南宫婉定也闻见了这丹气。心中暗自盘算:这凝肌丸加了些温和的法子,既能驻颜又能安神,等离船时托人送些上去,礼数上总说得过去。只是她素来清冷,会不会觉得黄枫谷弟子弄这些旁门左道,太过轻浮?
正琢磨着,忽然想起前几日听侍女闲聊,说南宫师祖偶尔会用千年灵芝配灵米粉蒸糕,说是能固本培元。宁不凡握着丹炉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灵芝糕温补雅致,倒合掩月宗修士注重精纯的性子,只是此刻断不可贸然行事。
将最后一粒凝肌丸收入翡翠瓶中,宁不凡松了口气,窗外的天色已近黄昏。他没有开窗,只静坐在舱内,听着廊下女修们渐渐散去,头顶的书页翻动声也歇了,战船在云海中平稳前行,只余下灵力流转的轻响。
清风裹挟着山林气息涌入,他抬眼望去,只见下方云海翻涌间,连绵群山环抱中,一座雄伟城池正缓缓映入眼帘——城墙由青黑色巨石砌成,高达数十丈,隐约可见城头上闪烁的防御法阵灵光,正是元武国的都城。
“竟已到元武国了。”宁不凡喃喃自语,心中微定。这几日专注炼丹,竟没留意船行速度如此之快。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匣,里面的丹药与信函已准备妥当。算算时辰,正好赶在战船停靠补给前交付,既不耽误行程,也能避开与南宫婉直接碰面,再好不过。
宁不凡将玉匣小心收好,转身开始收拾自己的简单行装——接下来该办自己的私事了。
直到第三日傍晚,战船即将靠岸元武国的消息传来,宁不凡才将翡翠瓶仔细包好,唤来一名路过的侍女:“劳烦姐姐将这个呈给南宫前辈,就说黄枫谷宁不凡,多谢几日照拂。”
侍女接过锦盒时,正撞见灵溪从上层下来,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灵溪走进南宫婉舱房时,见师祖正望着窗外的晚霞,便轻声道:“师祖,黄枫谷那位宁师兄托人送了东西来。”
“黄枫谷那弟子,如今在哪?”南宫婉目光未动,淡淡的明知故问道。
“禀师叔,战船刚过元武国时,他便已下船离去。”
南宫婉指尖捻着一枚玉扣,听女官回禀宁不凡离船时留了物件,漫不经心地抬眼:“他倒还记着谢礼,可知送了些什么?”
灵溪垂首回想片刻,据实答道:“弟子未曾细看,只听宁道友说,是些有美容养颜功效的物件,称最合女子用度。还有一个储物袋,他说是灵食袋。”
南宫婉眉梢微挑,心中已猜到七八分。这几日船上弥漫的丹气她怎会不知,那小子多半是炼了些驻颜养容的丹药。她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指尖在玉扣上轻轻敲击着——倒是会投其所好,只是不知成色如何。
舱内沉默片刻,南宫婉头也未回:“搁着吧。”
灵溪进屋将玉匣呈上,垂首侍立一旁。
南宫婉指尖拂过玉匣边缘,神识探入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匣内并排放着两瓶丹药,瓶身标签上“驻颜丹”“凝肌丸”几个字刺得她眼疼——这是把她当成寻常爱俏的女修了?
“死小子,存心气我!”南宫婉咬牙切齿,玉匣被她重重搁在桌上,“竟如化意门那老不休的侄儿一般……是嫌我不如他那位什么年轻师姐貌美吗?”
话音刚落,灵溪便觉周身空气骤然一凝,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夹杂着几分幽怨漫开,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不敢抬头,忙道:“弟子告退。”
退出舱房没走几步,身后“砰”的一声闷响,房门竟被法力硬生生合上。紧接着,屋内传来铜镜坠地的声响,夹杂着来回踱步的脚步声,显然屋内之人已是动了真怒。
此时更让南宫婉心头窜起无名火的是旁边那个所谓的灵食袋,神识一扫,里头竟满满当当装着些灵果炼制的灵饯、灵糕,甜香混着灵力的气息透过袋口漫出来,透着股孩子气的讨好。
南宫婉柳眉紧蹙,平日里冷若冰霜的脸上竟泛起几分薄红,连说话都带了点娇嗔的意味,哪还有半分结丹长老的威严。踱步间,裙摆扫过桌案,带落了一支玉簪,她却浑然不觉,只望着窗外船帆上的弯月徽记,嘴角微微嘟起。
若是此刻被适才那名女修看到,见她们心中如冰山般的师祖竟露出这般小女儿情态,怕是当场就要道心崩裂——谁能想到,以杀伐冷冽闻名的南宫婉,也会为了一盒临别赠礼,动了这等说不清道不明的嗔怒。
“岂有此理!”南宫婉险些咬碎了银牙,指尖在玉匣上按出浅浅的印子。他当她是什么人?结丹修士岂会稀罕这些闺阁女儿家的玩意儿?还弄来这许多零嘴,是觉得她平日里清闲得专好这些甜腻吃食不成?
怒火正烧得旺,眼角余光却瞥见案几一角——那里放着半碟啃剩的灵果,果皮还带着新鲜的水润。晨间侍女送来时,她看卷宗看得乏了,确实随手吃了几颗……
南宫婉脸上腾地泛起薄红,又羞又气地将玉匣合上,闷声道:“不知哪个多嘴的,竟把这些琐事传到他耳中!”话虽如此,指尖却不自觉地摩挲着灵食袋的系带,袋里那点甜香仿佛钻了空子,悄悄漫进了心尖。
南宫婉从玉匣中拿起那两个玉瓶,入手温润细腻,指尖轻旋,粉色瓶中五粒驻颜丹泛着柔润霞光,碧绿翡翠瓶里的凝肌丸则流转着莹然碧色,丹药皆悬浮瓶中,灵气氤氲间似有流光游走。
玉匣底层压着一张素笺,篆体小字工整严谨,先列明驻颜丹可滋养气血、延缓容颜衰老,凝肌丸能修复肌理、调和灵韵,连凝脂花、玉肌草等入药材料都标注得一清二楚,末了还细细写了服用时需配合的调息法门,字里行间透着几分不常显露的细心。
她目光扫过旁边的灵食袋,神识再探时,那些灵果蜜饯、酥糕的气息愈发清晰。素笺角落另有几行小字,竟是关于这些零嘴的注解:“灵果炼制成糕,可解修士打坐调息之滞涩,生津润喉,缓神疲之态。非为口腹之欲,实乃助前辈研修间隙稍作调适。”
南宫婉捏着素笺的指尖微顿,方才的火气莫名消了大半。她瞥向案几上那碟啃剩的灵果,又看了看灵食袋里码得整齐的酥糕,耳根悄悄泛起一点热意——原是她自己想偏了,倒显得小题大做了。
她指尖拂过笺上字迹,那笔锋竟与他本人一般,看似平实,却藏着股沉稳韧劲。南宫婉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却比舱外的晨光还要柔和几分。
“哼,此子倒还算用心。”她拿起粉色玉瓶,对着光看了看,丹药的清芬丝丝缕缕钻入鼻息。
想起血色试炼石殿中的那一日,想起自己因他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以有了突破瓶颈的契机,她又轻哼一声,语气里却没了之前的怒意:“便当是……那日补偿我的吧。”
说罢,她将玉匣与素笺一同收入储物袋,转身走到梳妆台前,对着另一块幸免于难的铜镜理了理鬓发。镜中人眉眼清冷,却在眼底深处藏了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这死小子,总算没白受她那点“滋润”。
南宫婉心绪渐平,扬声道:“进来。”
方才那名侍女应声而入,垂首侍立,不敢抬头直视。
“今日之事,半句也不许外传。”南宫婉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修仙界中,结丹修士的私事最是忌讳旁人嚼舌,尤其还是这般带着几分旖旎的纠葛。
灵溪连忙躬身应道:“弟子省得,绝不敢多言。”说罢便要拱手告退。
“等等。”南宫婉忽然开口,眉头微蹙,似是想起了什么,“尤其是……不许告诉我霓裳师姐。”
她那位师姐最是爱打趣人,若是知晓此事,指不定要被编排多少说辞。
灵溪心中虽诧异,却不敢多问,只恭声应道:“弟子记下了。”随即又试探着问,“师祖还有其他吩咐吗?”
南宫婉摆了摆手,目光转向窗外的云层,语气淡淡:“没了,下去吧。没有我的传唤,不必再来打扰。”
灵溪应声退下,轻轻带上房门。舱内重归寂静,南宫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灵食袋,唇角那抹尚未褪尽的浅弧,在晨光中泛着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待灵溪退下,舱房内只剩她一人时,南宫婉才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那锦盒上。指尖微动,盒盖自行弹开,露出里面莹润的凝肌丸,丹气虽淡,却透着股温和的清芳。她拿起一粒放在鼻尖轻嗅,忽然想起灵溪说的“师妹们打坐都顺畅些”,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将玉瓶收入储物袋中。
她捻起一粒灵芝糕凑到鼻尖,那股温润的果香钻入肺腑,竟让连日来因战事紧绷的心绪都松快了几分。
“嗯,倒是挺香的。”她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浅弧,眉眼间的冷意渐渐化开,“妙哉……确实让人舒经活络,不是那般不堪。”
指尖又捏着丹药转了半圈,她终是屈指一弹,将丹丸送入口中。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顺着喉间淌下,滋养着经脉中的灵力,连带着心境都平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