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悄然浸染着京城的每一寸砖瓦。姜府赏雪宴散场时,檐角宫灯次第亮起,恰似星辰坠落人间,在雪幕中晕染出暖黄光晕。
怀清一行人登上马车,檀木车轮碾过新落的白雪,发出细碎的声,惊起枝头寒鸦。
鸦群扑棱棱掠过朦胧夜空,尾羽划破低垂的夜幕,留下转瞬即逝的黑影。
车帘外,童锦清攥着怀清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杏眼蒙着层水光,满是不舍。
怀清唇角漾起温柔笑意,反握住她冰凉的指尖:过几日我在府中摆暖锅宴,定早早给你送帖子,咱们边吃边聊个痛快。
当真?那我可巴巴等着了!童锦清眼睛瞬间亮如晨星,像得了糖的孩童般连连点头。怀清又将目光转向一旁身着玄色锦袍的姜毅,语气温和:小姜大人若得空,也一同赏光。
姜毅拱手应下:定陪珍珍赴约。
话音未落,对面的姜夔突然轻咳一声,广袖下的手指有节奏地叩着车壁。
怀清心领神会,立刻补充道:若姜大人与夫人肯拨冗莅临,夏家蓬荜生辉。
姜夔这才满意地抚了抚袖口,仿佛方才的暗示全然与他无关,姜夔夫人黄氏垂眸浅笑,暗自腹诽自家老爷这般端架子的做派当真是又当又立。
马车缓缓驶过青石街巷,行至永宁坊时,齐禹策马护送至夏府门前。
他勒马回望时目光灼热,直到怀清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朱漆门内才调转马头。
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墨色背影,怀谨、怀谦两兄弟对视一眼,眉间不约而同地凝起愁云。
大哥......怀谦刚要开口,被怀谨抬手制止。
他望着大妹打着哈欠走向厢房的背影,微微摇头示意噤声。
夜色中,怀谨望着齐禹消失的方向,眸色深沉如海。
今日齐二爷虽行事越矩,却也确是护着怀清周全,且分寸得当。只是......想到门第悬殊,他不由得轻叹——若他日真有那一日,怀清只怕要受许多委屈。
怀谦握紧腰间玉佩,月光映得他眸中泛起坚毅:兄长所想,正是他心中所忧。
齐禹少年英才,确是佳婿人选,可夏家与齐国公府云泥之别,唯有兄弟二人在仕途站稳脚跟,才能为妹妹撑起遮风挡雨的屋檐。
而此刻的怀清尚不知兄长们的忧虑,褪去繁复裙裾倒头便睡,一夜无梦。
卯时三刻的天光浸着薄霜,芳宁指尖抚过鎏金檀木匣,菱花窗棂将碎金般的晨晖筛落在礼单之上。
青州的年礼已随返乡的怀山堂哥启程,如今要筹备的,是京中各家的年节人情。
齐国公府、镇北将军府、姜府、童府、威武侯府这几家,按两百两的规格置办。芳宁看着春梅手里新的礼单账册,“钱府、明家......就按百两标准。
怀淑立在堆满织金缎匣的樟木箱前:大嫂,这两百两的规格,会不会失了礼数。
家里有多少现银,她很清楚,每户五百两的标准也是可以的。
芳宁轻抚鎏金檀木匣,眸中闪过思量。
对于一般人家来说,置办送年礼以两百两的标准算是比较丰厚的了。
但对于一些官宦人家或富贵之家而言,可能会根据自身的经济实力和社交需求,送出价值更高的年礼。
他们家在青州时,送些当地特产便能传情达意,虽说如今二弟任职骁骑尉,夏家这等门第,终究只能算寒门小户。
送礼既要表心意,又得掂量着家底,逾了规制,反倒生出麻烦。
她抬眸吩咐春梅将琉璃盏里的桂花蜜水添上,又对着怔忡的小姑温声道:劳小妹拟礼单,让罗嬷嬷盘查库房,缺什么即刻采买。
话音未落,雕花木门轻响。
怀清揉着惺忪睡眼跨进门槛,腕间羊脂玉镯撞出清越声响。她倚着金丝楠木柱打了个哈欠,耳尖却动了动——方才大嫂她们谈论的送礼之事,倒叫她想起空间里长势正好的那一亩药材,拿来添礼正合适。
大哥人呢?怀清漫不经心地转着玉镯。
怀淑眉眼弯成月牙:二哥休沐,硬拽着大哥去戚老将军府上了!
想起清晨怀谨架着兄长往马车上塞的模样,她忍不住掩唇轻笑,大哥那文弱身子骨,哪比得上二哥孔武有力,终究是被拽上马车。
你昨日说想吃暖锅,可要准备些什么食材?芳宁取过绣绷,银针刺入红莲纹样。
怀清顿时来了精神:铜锅送到了吗?我馋那铜炉炭火煨的羊蝎子好久了!
得知罗嬷嬷已将紫铜火锅送去厨房,她立刻铺开宣纸,挥毫写下冻豆腐、鲜笋、羊肉卷的采买清单,墨迹未干便雀跃着要去寻厨房掌事。
然而,暮色四合时,铜锅里的高汤咕嘟作响,却独缺了怀谨与怀谦的身影。
芳宁攥着半凉的茶盏,指节泛白。
怀清望着檐角将落的残月,心里泛起不安——大明的暮鼓将在戌时三刻敲响,逾时未归便是违了宵禁。
“大嫂且宽心,孔老已带家仆去寻了。”怀清将鎏金暖炉往芳宁膝头推了推,话虽如此,但她自己也是难消她心头的焦躁。
檐角铜铃在凛冽寒风中发出细碎声响,每一声都似敲打在她心上,惊得她心弦紧绷。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她咬了咬牙,沉声道:“若再过一刻没消息,我便去齐国公府求援。”
芳宁怔怔望着烛火在青砖地上投下的摇晃光晕,火苗忽明忽暗,似她此刻摇摆不定的心绪。
她大哥不过是个七品翰林编修,平日里与笔墨典籍为伴,翻遍浩如烟海的书卷易,可要在这偌大的京城寻人,却难于登天。
齐国公虽已卸甲归田,可他身为禁卫军总教头多年,麾下金吾卫踏遍京城九门,寻人自然不在话下。
可这份人情重若千钧,平白欠下,日后又该如何偿还?
想到此处,她眉间愁绪愈发浓重,心也似坠进了冰窟,寒意蔓延全身。
怀清却不这么想,在她心中,人情债虽难还,但尚可慢慢偿还。
可若是大哥二哥有个三长两短,那便是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她将会在悔恨中度过余生。
马祺玉等四人在一旁也是心急如焚,他们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满心都是懊恼与自责,恨自己没有能力,不能立刻将人寻回。
就在几人焦灼等待之际,院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声声敲在众人的心坎上。
屋内众人几乎同时站起身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屋外,眼神中满是期待与不安。
“大娘子,大姑娘,人找到了!”
随着一声带着欣喜与疲惫的呼喊,门帘被猛地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