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齐禹给她指了条明路:孔老是斥候出身,春音先前在他手底下学过些本事,不妨从她这儿起手布置。
春音?怀清拧眉思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缠枝暗纹。
孔老从前教春音不过是小打小闹,如今要在这京城搭建消息网,这丫头当真能担此重任?
这大馋丫头出去打听消息多数是冲着茶楼的茶点去的,真让她正正经经的收集消息、整理消息能行吗?
总领全局尚显稚嫩,却非不可雕琢。齐禹指尖轻敲石栏,青铜剑穗在月光下晃出冷冽的弧光,就像磨一把刀,先开锋,再淬刃,急不得。
怀清颔首,忽然意识到自己因今晚诸事烦扰,掌心竟沁出薄汗——到底是操之过急了。
我先走了。他忽然开口,靴底碾碎一片落在青砖上的玉兰花瓣。
她仍盯着廊下灯笼出神,还在思考这个可能性,烛火在瞳孔里晃出细碎的光。
真走了?他往前半步,又退后半步,袍角扫过石栏边缘凝着的青苔,惊起两只细小的螽斯。
她指尖拨弄着发间银蝶步摇,蝶翼上的珍珠随动作轻颤,恰似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齐禹望着她垂眸沉思的侧脸,喉间忽然涌起几分苦涩——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那样深,深到将他眼底的辗转都挡在了外面。
还有一事——
何事?他立时转身,动作之快让腰间玉佩撞上剑柄,发出清越的响。
明日去栖梧坞的事,莫要忘了。她终于抬眸,却只是将一缕被夜露沾湿的碎发别到耳后。
不忘不忘!他忙不迭应道,声音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失落。
齐禹一步三回头,看她蹙着眉拨弄步摇的模样,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夜风卷着玉兰花落进她衣领,她却浑然不觉,满心思量着如何从春音开始搭建关系网,哪里顾得上身后那人眼底的缱绻。
待他脚步声消失在九曲游廊尽头,怀清才伸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先前为着大哥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她将所知的官场掌故、士族秘辛都一股脑记在空间电脑里,如今看来竟如乱麻一般——今日与齐禹的对话像根锋利的针,骤然挑开了她一直回避的事实:在这吃人的世道里,光有一腔孤勇远远不够。
春知,今夜早些歇了吧。她轻声嘱咐守在廊下的春知,转身踏入屋内。
空间里,泛着金属光泽的笔记本电脑在案几上浮现。点开文档,密密麻麻的字迹铺陈开来:吏部铨选的繁琐流程、各府士族盘根错节的姻亲图谱、甚至前朝秘闻……却统统杂乱无章。
怀清咬唇坐定,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蓝光映得她眸色愈发冷冽。
她要将这些信息分门别类:先列士族根系,再分官场脉络,最后单设一个暗线部署——春音的培养计划,便要放在这里。
随着键盘敲击声,屏幕上渐渐浮现出清晰的纲目,如同蛛网的经纬,在虚拟空间里缓缓铺陈开来。
窗外,玉兰花还在簌簌飘落,月光将窗棂的影子投在她肩头。
怀清却不再去看,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夜色里悄然生长。就像齐禹说的,磨一把刀,先开锋,再淬刃——而她,已经握住了刀柄。
指尖最后一次敲击回车键,暗线部署·春音的文档标题在屏幕上灼灼发亮,如同寒夜里燃起的一星火种。
她知道,这些还是其次的,首要是人,她手里没人,一切白搭。
与此同时,京城某深宅大院里,一道身影长跪于外廊之下。
回主子,青影至今未归。暗卫墨影垂首,声音隐在斗笠阴影里。
确定是夏府?屋内传来低沉嗓音,尾音带着病态的沙哑。
齐国公府的人亦有动向。墨影顿了顿,若真是齐二爷亲自出手,青影未归倒也合情合理。
齐国公...齐国公那小孙子……且闻两家今日下聘......齐盛那老匹夫倒是好命......屋内忽而冷笑,声线阴冷如冰,却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扯碎,咳咳咳!听得出咳得极重,直如要将心肺都呕出。
墨影屏息噤声,盯着廊下青砖缝里的青苔——这话他如何敢接?说主子命不如国公府?他还想留着脑袋吃饭。
传舒太医!屋内传来瓷器碎裂声,旋即有人跌跌撞撞奔出府门。
墨影仍跪着未动,檐角雨滴坠落,在他蓑衣上溅起细碎水痕,却惊不破这满院的森冷压抑。
阴雨绵绵下了一整夜,怀清在空间里忙了一宿,待她踏出虚空回房时,窗外仍是墨色深浓。
直至次日被春知摇醒,她仍裹着被子嘟囔:再睡会儿......这天气最宜赖床。又不用上班打卡,起那么早做什么。
姑娘,齐二爷已在堂屋候了多时。春知却不管,又去摇她。
让……他等着。她把脸埋进枕头里,闷闷的声音带着不耐。
姑娘,您待会儿怕是要反悔的。春知忍着笑替她将枕头掀开一角。
待怀清磨磨蹭蹭收拾妥当晃悠悠出来,日头已爬上三竿。
嗨,二哥,齐二......哥。她睡眼惺忪,舌尖差点捋不顺称呼。
怀谦挑眉:哟,换称呼了?
齐禹眼底掠过笑意:总算有点长进。
二哥今日怎的没去军营?”平日里她还未起二哥一早就出门,等他回来她基本也已休息,兄妹俩生物钟总对不上。
今日休沐。怀谦端起茶盏,目光在二人之间打转。
正好,一道去庄上罢。怀清左手抓了个馒头右手拿个鸡蛋,见势就要起身,走啦走啦——
不必如此匆忙。齐禹慢条斯理替她盛了碗莲子羹,吃了再走。慢慢些,仔细胃疼。
见是喜欢的银耳莲子羹,怀清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手里的干粮,嘿嘿,先喝一碗再走!
怀谦在旁摸着下巴打量二人:怪了,一日不见,怎的听着这般腻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