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逍遥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喉咙火烧火燎的干渴中恢复意识的。
他睁开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用竹篾和泥土糊成的吊脚楼顶棚,缝隙间透进几缕昏黄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尝试动弹,却发现浑身如同散了架般酸痛无力,尤其是右臂,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他偏过头,看到那只鬼手被干净的布条仔细包裹着,布条下隐隐传来一种奇异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沉坠感。
“醒了?”
粗犷而带着疲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丁逍遥转动有些僵硬的脖颈,看到萧断岳正坐在一旁的竹凳上,手里拿着一块粗布,擦拭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工兵铲。铲刃上还带着些许未能完全擦净的暗红色污迹。萧断岳身上也缠着不少布条,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慑人。
“感觉怎么样?你小子可睡了一天一夜了!”萧断岳放下工兵铲,凑过来,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关切和后怕,“他娘的,昨天你那样子,可真够吓人的!”
昨天?丁逍遥皱了皱眉,努力回想,脑海中却只有一些混乱的碎片——无尽的黑暗、冰冷的注视、猩红的花朵、还有……一种仿佛能掌控一切的、令人心悸的虚无力量。更具体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怎么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萧断岳倒了碗水,小心地扶起他喂下,然后简略地将昨天寨门血战,以及他最后如同神魔附体般悬浮半空、举手投足间湮灭蚀兽将、惊退蚀潮的事情说了一遍。尽管他说得尽量平淡,但丁逍遥还是能从他那心有余悸的语气中,感受到当时的惊心动魄。
“……后来你就晕过去了,那股吓人的劲儿也没了。”萧断岳最后总结道,眼神复杂地看着丁逍遥被包裹的右手,“老道和鬼师说,你体内好几股力量冲撞得太厉害,差点……总之,你现在感觉咋样?手没事吧?”
丁逍遥低头看着自己被包裹的鬼手,尝试着微微动了动手指。一股远比以前更加沉凝、更加内敛的力量感从骨骼深处传来,仿佛这只手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某种经历了千锤百炼的异金属。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这股力量与脚下的大地,与远处群山,存在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还好。”他轻声说,心中却远不如表面平静。萧断岳描述的那股力量,让他感到陌生甚至……一丝恐惧。
这时,玄尘子和鬼师也闻讯走了进来。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玄尘子道袍有些凌乱,气息虚浮,显然损耗极大。鬼师更是仿佛又苍老了几分,眼窝深陷,那嘶哑的嗓音更加干涩。
“醒了便好。”玄尘子坐到床边,再次为丁逍遥把脉,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奇怪……你体内那几股冲突的力量,似乎达成了一种极其脆弱的平衡,暂时蛰伏下来了。尤其是这只手……”他目光落在丁逍遥的鬼手上,“仿佛成了一个特殊的容器,将那些狂暴的力量都沉淀、收纳了进去。福祸难料啊……”
鬼师则直接得多,他盯着丁逍遥,死水般的眼中带着审视:“年轻人,你最后施展的力量,绝非寻常。那混沌湮灭之意,已近乎‘道’的层面,但也充满了不可控的凶险。你可知其来历?”
丁逍遥茫然地摇了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
鬼师与玄尘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昨日蚀潮虽退,但绝非终结。”玄尘子转移了话题,语气沉重,“根据那卷古图所示,圣山只是‘九曜镇魔’的一处节点。其他七处,恐怕也正面临威胁。那些域外魔物,所图甚大。”
鬼师补充道:“而且,圣山深处的污染源并未清除。蚀潮只是暂时退去,它们仍在积蓄力量。寨子,依旧危如累卵。”
正说着,岩嘎头人也走了进来。他左臂吊在胸前,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比之前坚定了许多。他先是对丁逍遥郑重地行了一个苗家大礼,感谢他的救命之恩,然后才忧心忡忡地道:“几位,寨子里的存粮和药物都不多了,伤员也需要时间恢复。更重要的是,圣山那边的瘴气,虽然淡了一些,但并没有完全散去,我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查探。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固守寨子,只能是坐以待毙。主动出击,以他们现在残存的力量,无疑是自投罗网。
丁逍遥挣扎着坐直身体,感受着鬼手内那股沉静却浩瀚的力量,又想起脑海中那些混乱的、属于碑林战魂的记忆碎片,以及古图上那八个神秘的标记。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们不能等。”
“必须弄清楚圣山深处到底发生了什么,找到污染的源头。”
“还有……那卷古图指向的其他地方。”
他抬起被包裹的鬼手,轻轻按在胸口。
“我的‘手’,或许能感觉到一些……你们察觉不到的东西。”
“等我恢复些力气,我们再去圣山。”
“这一次,要直捣黄龙。”
他的话语很轻,却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众人心中激起了涟漪。风险极大,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也是必须去走的路。
残局未定,更大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而他们,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