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苏墨齐失踪已过去四五日,夏桐深知苏家这庞大的家业不能乱,她必须亲自回去坐镇。
回到苏府,气氛明显不同往日。
下人们虽依旧恭敬,但眼神中多了几分揣测。
一些倚老卖老的管事,或是原本就心存异心的旁支,见主心骨生死未卜,便开始蠢蠢欲动。
夏桐拖着沉重的身子,第一时间召集所有管事于前厅。
她依旧是一身常服,腹部高高隆起,脸色因连日劳累和忧心而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端坐于主位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众人。
“老爷外出遇险,至今未归。但府中一切事务还需照旧运行。各铺子、田庄、账房,需各司其职,不得有误。若有急事,皆由我决断。”
话音刚落,一个负责采买的旁支管事便按捺不住,出列躬身,语气带着几分担忧实则试探:“夫人,并非小的多嘴,只是……大爷如今情况不明,这府中内外开销巨大,是否……该收缩些,以备不时之需?也好……也好为将来打算。”
他这话,隐隐是在暗示苏墨齐回不来了,让夏桐早做守寡的准备。
厅内瞬间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夏桐身上。
夏桐眼皮都未抬一下,只端起手边的安胎药,轻轻吹了吹,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放下药碗,她这才抬眼看向那管事,“张管事是在教我做事?”
那管事被她看得心头一惊,连忙低头:“小的不敢,只是……”
“没有只是。老爷临行前将家业托付于我,我便做得了一日的主!收缩?以备不时之需?你是觉得我苏家已经山穷水尽,还是认定墨齐回不来了?”
那张管事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直流:“小的失言!小的绝无此意!”
夏桐却不看他,目光缓缓扫过其他管事,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老爷只是暂时未归,苏家天塌不下来!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怠慢职守、搬弄是非、或者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一律按家规重处,绝不姑息!撵出府去都是轻的,仔细你们的皮!”
“是!是!夫人!”众管事被她的气势所慑,纷纷躬身应诺,再无一人敢有异议。
那名张管事当即便被夺了差事,打了板子,瞬间震慑住了所有不安分的心思。
接下来的几日,她强撑着精神,每日听取各处汇报,处理庶务,批阅账本,将偌大一个苏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仿佛苏墨齐只是出了一趟远门。
唯有在夜深人静,独自抚着肚子,对着空荡荡的床榻时,那无尽的担忧与思念才会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而就在几天前,下游十几里外,一个名为芦水村的偏僻村落。
天色渐晚,村民谢阿满和弟弟谢阿鱼在村外的河边收拾渔网,准备回家。
连日大雨让河水涨了不少,也冲下来不少杂物。
“姐!你看那边!是不是个人?”眼尖的谢阿鱼忽然指着河岸边一团被水草和树枝缠绕的黑影叫道。
谢阿满胆子大些,凑近一看,果然是个穿着深色锦袍的男人,脸朝下趴在浅滩上,一动不动。
两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人拖上岸,翻过身来。
只见这人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泛紫,额头有一处磕碰的伤口,早已凝固,呼吸微弱但胸口尚有余温。
他身上的衣料虽被河水泡得狼狈,却依然能看出质地精良,绝非寻常百姓。
“姐,他还活着!”谢阿鱼探了探鼻息,惊呼。
谢阿满皱了皱眉:“伤得不轻,得赶紧报官或者找郎中……”
“报官?”谢阿鱼却连忙阻止,“姐你忘了?前两日我才摸了村头老李家几个鸡蛋,被他逮个正着,这节骨眼上再去见官,我可不敢”
谢阿满闻言,也犹豫起来,他这弟弟游手好闲,手脚不干净是常事。
谢阿鱼眼珠一转,蹲下身,开始在那昏迷的男人身上摸索起来:“你看他这穿着,非富即贵,说不定就是城里哪个大户人家的老爷。咱们救了他,他醒来还能亏待咱们?”
他一边说,一边利落地解下男人腰间沉甸甸的绣花钱袋,又撸下他拇指上一个成色极好的翡翠扳指,连束发的玉簪和一枚藏在里衣夹层的私印也没放过,统统塞进自己怀里。
“这……不太好吧?”谢阿满有些迟疑。
“有什么不好!”谢阿鱼理直气壮,“咱们救了他的命,拿点酬劳怎么了?等他醒了,看到咱们救了他,说不定赏得更多呢!姐,快搭把手,先把人抬回家去!总不能让他死在这儿吧?”
看着弟弟怀里鼓鼓囊囊的收获,又看看地上一丝尚存的男人,谢阿满最终点了点头。
两人合力,将这落难的富贵老爷抬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里自家那破旧的茅屋走去。
谢家茅屋低矮昏暗,姐弟俩将昏迷的男人安置在唯一还算完整的土炕上。
谢阿鱼掂量着怀里沉甸甸的钱袋和触手温润的玉佩扳指,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对姐姐谢阿满道:“姐,你看着他,我去村口把今天捞的鱼卖了换点米回来。”
说罢,便揣着意外之财急匆匆地出了门。
谢阿满叹了口气,打来清水,用破布蘸着,小心地擦拭着男人脸上、手上的污泥。
男人虽然昏迷,眉宇间却依稀能看出不凡的轮廓。
夜幕降临,炕上的男人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起初是一片茫然的混沌,带着重伤后的虚弱。
“你醒了!”谢阿满连忙凑近,轻声问道。
男人怔怔地看着她,又环顾这间家徒四壁的茅屋,眉头紧紧蹙起,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咳嗽。
他捂住胸口,咳得撕心裂肺,好半天才缓过来,声音沙哑干涩:“这……是哪里?你们……是谁?”
这时,谢阿鱼恰好回来,听到动静立刻挤了进来,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哎呦!老爷您可算醒了!您不记得了?您掉河里了,是我们姐弟俩把您从河里捞上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男人的神色。
男人眼神依旧茫然,带着一丝痛苦:“掉河里?我……我是谁?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试图坐起身,却因虚弱和眩晕又倒了回去。
失忆了?
谢阿鱼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顿时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