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屋檐水滴答砸在青石板上。苏牧阳和乙推开一间低矮民宅的门,带进一阵湿冷风。
桌上地图摊开,炭笔画出四点连线:北门货栈、西街、东市讲经台、李家屯。铜钉、烧焦纸片、朱砂残屑一字排开,像战利品。
乙搓着手臂:“这雨要是再下两日,东市台子都得塌。”
苏牧阳没说话,手指敲着地图边缘。他盯着那根贯穿四地的黑线,眉头没松过。
“我们查到了假话,也摸清了路线。”他终于开口,“可他们不怕揭穿,说明背后有更大的局。”
乙点头:“他们在等信的人越来越多,然后搞一场大戏——死人也好,发疯也罢,只要百姓觉得‘预言应验’,就全完了。”
“所以不能只靠讲道理。”苏牧阳抬头,“我们要挖根。”
“怎么挖?”
“钱。”苏牧阳说,“香火捐、药材购、车马租,哪样不要银子?一个算命先生能养多少灰袍人?他们的钱从哪来?”
乙皱眉:“这种事不好查。账目都在暗处,没人愿意碰。”
苏牧阳站起身:“有个人能碰。”
“谁?”
“侠客甲。”
“那个查过黑市药材案的?”
“是他。他对地下交易门儿清。如果有人在偷偷调银子、走暗账,他一定能嗅出来。”
乙眼睛一亮:“那你还不快去请?”
“现在就去。”
两人披上斗篷,推门而出。雨水顺着帽檐流下,街上空无一人。
城南武馆,天刚蒙蒙亮。院中一道身影正在练剑,灰劲装贴在身上,剑风破雨而行。
一招“回风拂柳”收势,那人收剑入鞘,抬眼看向门口。
“苏兄?”侠客甲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么早,出大事了?”
苏牧阳走进院子,从怀里取出铜钉,放在石桌上。
“这是北门货栈运货人留下的。”他说,“本地铁匠不用这种钉。查过,出自洛阳军械坊,专供边关军营。”
侠客甲拿起铜钉细看,指尖摩挲刻痕。
“外地来的?”他问。
“不止。”乙接过话,“他们打着‘天机阁’旗号,在东市搭台讲经,说什么‘荧惑守心,大劫将至’。可真正的星象周期根本不符。这是骗人。”
侠客甲冷笑一声:“三百两银子一张符,昨儿还有人抢着买。官府不拦,道士敢喊,百姓就信。”
“因为他们不知道真相。”苏牧阳说,“但我们知道。而且我们还发现,他们夜里用车运人,藏在暗格里,目的地是李家屯。”
“绑人?”侠客甲眼神一沉。
“对。”乙点头,“准备演一场‘灾劫应验’。到时候突然死几个,或者集体抽搐,百姓就会觉得真应验了。”
侠客甲一掌拍在石桌上,茶碗跳起半尺高。
“好个换皮不换骨!”他怒道,“我早看出不对劲。一个街头算命的,哪来的组织力?哪来的物资?哪来的胆子?背后肯定有人撑腰!”
他来回踱步,忽然停下:“要扳倒他们,就得断他们的财路。”
“这正是我想请你帮忙的地方。”苏牧阳看着他,“你熟悉江湖暗账。若能查清‘天机阁’的钱从哪来,往哪去,就能顺藤摸瓜。”
侠客甲盯着桌上的铜钉,沉默几秒。
“我可以试。”他说,“但得有条件。”
“你说。”
“第一,我要去趟城西钱庄。那边有个老账房,曾帮我查过一笔走私药材款。他认得我,也怕事,不会轻易开口,除非你们能提供确凿证据。”
“烧焦纸片上有半句话,写着‘三日之内,荧惑守心’。”苏牧阳拿出残页,“所有讲经内容都统一,说明有专人写稿。这不是民间自发,是系统性操控。”
侠客甲点头:“够了。第二,我需要人手盯住几家香烛铺。这些地方收的香火捐最后去了哪,必须追到底。”
“我来盯。”乙主动接话,“我认识几个小贩,平时就在东市摆摊,可以让他们帮忙留意。”
“第三。”侠客甲看向苏牧阳,“你掌握物资运输线。能不能查到他们用的是哪家镖局?哪条车队?运什么除了朱砂之外的东西?”
“我已经让神雕去探过了。”苏牧阳说,“今晚会有消息。”
三人围坐下来。侠客甲从怀里掏出一张空白纸,提笔画出三条线。
“资金、人、运输。”他说,“我们分三路走。”
“你查钱。”苏牧阳指着甲,“乙盯人,我去查物。每夜子时,在这里汇合,互通情报。”
“万一被抓呢?”乙问。
“吹哨。”苏牧阳从怀中取出半枚铜哨,“折断后声音尖利,十里内都能听见。另一半在我这。”
侠客甲看了看哨子,又看了看两人:“你们真打算硬刚?”
“不是硬刚。”苏牧阳摇头,“是拆台。他们靠谎言立威,我们就用事实砸场子。他们靠银子运转,我们就断他们的血。”
侠客甲笑了:“有意思。以前我一个人查案,总怕牵连别人。现在倒好,三个傻子一起往火坑跳。”
“我们不是傻子。”乙咧嘴,“我们是唯一敢说真话的人。”
“那就干。”侠客甲把铜钉按进桌面,“先从钱庄开始。今天下午,我去会会那个老账房。”
“我去东市布眼线。”乙说。
“我去北门货栈外围蹲守。”苏牧阳站起身,“看看他们今晚运不运人。”
三人各自收拾东西。屋外雨势渐小,天边透出一点灰白。
侠客甲忽然叫住苏牧阳:“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
“什么意思?”
“谣言传得快,是因为人心慌。”侠客甲说,“最近边关不太平,流民增多,官府压消息。百姓本来就怕,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炸。”
苏牧阳沉默片刻:“所以他们是趁乱下手。”
“对。而且……”侠客甲压低声音,“我听说,朝廷最近在查一批军饷失踪案。要是‘天机阁’的钱跟这个有关……”
话没说完,门外传来脚步声。
三人立刻警觉。乙手按刀柄,苏牧阳侧身挡住地图,侠客甲不动声色端起茶碗。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只乌黑的爪子伸进来,抓着一片湿透的布条。
是神雕。
苏牧阳上前接过,展开一看——布条焦黑,上面写着两个字:“车改”。
他眼神一凝。
“他们换车队了。”他说。
乙皱眉:“这么快?”
“说明他们察觉了。”苏牧阳迅速把布条烧掉,“动作要提前。”
侠客甲放下茶碗:“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出发。”
三人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苏牧阳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的地图。炭笔画的黑线依旧清晰,但多了三条分支,分别标着“钱”、“人”、“物”。
他吹灭蜡烛,推开门。
晨光微露,湿气扑面。
乙走在前面,回头问:“咱们这次,真能成吗?”
没人回答。
只有脚步踩在积水里的声音。
咔嚓。
一块瓦片从屋顶滑落,砸在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