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方向的闷响刚过,苏牧阳站在崖边没动。地面那一震很轻,像是山底打了个嗝。他低头看手里的金轮碎片,血已经干了,黏在掌心,撕开时有点疼。
但他没甩手,也没擦。这疼提醒他还活着,也提醒他——刚才那一战,不是终点。
风把烟尘卷过来,带着焦木和铁锈味。身后废墟里还在救人,有人喊他的名字:“苏少侠!这边还压着两个兄弟!”
他应了一声,转身就走。脚步没停,剑也没出鞘。这一仗打完,他反而更不想拔剑了。
可刚走到半路,前面突然跪下一个人。是个老头,白发乱糟糟的,额头磕在地上:“恩人!我儿子被他们抓走三个月了,是您救出来的!谢谢您啊!”
苏牧阳愣住。他不记得自己救过谁的儿子。但老头旁边站着个年轻人,脸脏兮兮的,看见他立刻红了眼眶:“是我……我在地牢里听见外面喊‘苏牧阳来了’,我就知道有救了。”
人群围上来,越来越多。有人递水,有人递布条包扎伤口,还有个小孩硬塞给他一朵野花,说是娘让他送的。
“英雄收下吧!”孩子仰着头,“娘说你是天上下来的剑仙!”
苏牧阳接过花,轻轻别在衣领上。花瓣有点蔫,但他没摘下来。
消息传得比马快。不到半天,山下的镇子全知道了:金轮教完了,带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剑劈碎金轮,打得邪派四散奔逃。
镇口茶摊的老头一边烧水一边讲:“听说那金霸天使出三重金轮,天都要炸了!结果人家苏少侠一个侧步,咔嚓一下就把轮子砍废了!”
旁边小伙拍桌子:“真的假的?那不是传说中的绝学吗?”
“我侄子亲眼看见的!”老头吹胡子瞪眼,“他还说,苏少侠最后那一剑,叫什么‘听节奏破招’,听着对手呼吸出剑,神仙都躲不了!”
这话越传越离谱。等苏牧阳走到镇外石桥时,已经有七八个人在等他了。为首的是个书生,捧着纸笔一脸激动:“苏大侠!请您留几句话题在我们镇志上吧!将来子孙后代都知道,咱们这儿出过真英雄!”
苏牧阳摇头:“我没读过多少书,写不好字。”
“不要紧!”书生把笔往前一递,“您写个名字就行!‘苏牧阳到此一游’都行!”
旁边人哄笑起来。苏牧阳也笑了下,接过笔,在纸上写了四个字:**太平可期**。
书生一看急了:“哎?这不是您的名字啊!”
“我的名字不重要。”他说,“重要的是以后没人再怕半夜敲门,孩子能安心上学,老人敢走夜路。”
众人安静了一下。有个挑担的大婶抹了把眼睛:“我男人去年被掳走,再没回来……要是早有您这样的人,就好了。”
苏牧阳把笔还回去,没说话。他知道,自己救了一些人,但也有很多人没救成。那些没能活着出来的,名字不会出现在庆功宴上,只会刻在某个角落的石碑上。
镇子里开始挂横幅。一块粗布扯在两根竹竿之间,写着“少年英豪苏牧阳”七个大字。画像歪歪扭扭,眼睛一大一小,但剑画得很像,还是玄铁重剑的模样。
几个小孩举着树枝当剑,在底下蹦跳着喊:“一剑破金轮!一剑破金轮!”
苏牧阳路过时脚步顿了一下。有个小胖子摔了一跤,膝盖蹭破了皮,抬头看见他,立刻爬起来站直,挺胸收腹,学着他走路的样子。
他差点笑出声。
但他忍住了。
因为他想起昨夜崖边的事。那声闷响之后,他顺着震动方向查了一圈,发现山体侧面有道裂缝,不大,但里面传出微弱的机械运转声。他贴耳听了片刻,像是某种机关在重启。
他没惊动别人,悄悄做了标记。现在那块石头上画了个叉,只有他知道。
可眼下,没人关心什么机关。全镇的人都挤到街上,放鞭炮的,敲锣鼓的,还有人抬着猪头来祭拜。
“这是谢神啊!”村长拄着拐杖宣布,“从今往后,每年今日定为‘安靖日’,纪念苏少侠荡平邪教!”
人群欢呼。锣鼓更响了。
苏牧阳却觉得耳朵嗡嗡的。他不喜欢这种热闹。不是讨厌大家感激他,而是怕自己习惯了被捧着走。
他曾听郭靖说过一句话:“人一旦被叫做英雄,做事就会变样。不是你想怎么做,而是别人希望你怎么做。”
他现在明白了。
有人想烧香拜他,他立刻退后三步:“我不是神仙,也会受伤,也会犯错。那一战赢了,是因为大家齐心,不是我一个人厉害。”
“可您是领头的啊!”一个年轻侠客喊,“没有您,我们连门都进不去!”
“那就记住今天是怎么赢的。”他说,“甲守住出口,乙切断通讯,郭前辈稳住后方。每个人都在拼,缺一个都不行。”
这话让不少人低头沉思。原本只想来凑热闹的人,也开始议论起那一战的细节。
有个老铁匠蹲在墙角抽烟袋,忽然开口:“你们说,要是下次敌人换个打法呢?咱们还能这么顺利?”
没人回答。
苏牧阳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所以不能停。这一战结束了,江湖还没太平。”
太阳偏西,人群渐渐散去。有人回家吃饭,有人聚在酒馆继续吹牛。苏牧阳没进镇子,就在石桥上坐着,脚边放着剑。
一个小女孩跑过来,手里攥着半块糖饼:“哥哥,这个给你吃。”
他接过,咬了一口。甜中带点焦苦,像是烤糊了。
“你不怕我吗?”他问。
“不怕。”小女孩摇头,“大家都说你是好人。”
“万一我是坏人呢?”
“那你刚才就不会扶王奶奶起来了。”她认真地说,“坏人不会帮人捡柴火。”
苏牧阳怔住。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做过这些小事了。
夜风吹过来,桥下河水哗哗响。远处灯火渐亮,镇子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他知道,明天还会有人来找他签名,有人请他喝酒,有人求他主持公道。名声这东西,一旦起来,就压不住了。
但他也清楚,真正的考验不在战场上,而在人心。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一块烧焦的纸片,是从金霸天密室里找到的。上面有个模糊的印记,不像金轮教的标志,倒像是某种古老门派的图腾。
他没告诉任何人。
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晚风掀起他的衣角,玄铁重剑静静躺在身边。桥面石缝里钻出一株野草,被风吹得晃来晃去。
他伸手掐断一根枯枝,扔进河里。
水流很快把它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