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要参事处内,死寂如冰。
唯有那悬浮于空、散发着判官殿无上威严的金色法谕,洒下的肃穆金光,将大殿映照得如同审判之庭,不容丝毫亵渎。
赵胥佝偻着身子,站在金光边缘,面色惨白如纸,魂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在落针可闻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如同被困的野兽。
陆鸣端坐主案之后,目光平静地审视着他,并未立刻开口。
他任由这份在法谕威压下的极致寂静持续蔓延,如同无形的巨手,缓缓收紧,挤压着赵胥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
许久,直到赵胥的额头渗出更多魂汗,几乎要站立不稳时,陆鸣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魂髓的冰冷力量:
“赵胥。”
两个字,如同冰锥砸地,让赵胥猛地一颤,几乎跳起来。
“卑……卑职在!”他慌忙应声,声音嘶哑。
“今日传你前来,所为何事,你心中应当有数。”陆鸣语气平淡,目光却锐利如刀,仿佛能剥开他所有的伪装,“功过司特批房经办吏员,‘凝魂墨’、‘宁神散’……这些名目,你经手过多少?”
赵胥喉咙滚动,眼神躲闪:“回……回处正,卑职……卑职经手文书繁多,每日案牍劳形,具体名目,实在……实在记不清了……”
“记不清?”陆鸣声音微扬,带着一丝冷嘲,“那便帮你回忆一下。”
他并未看向秦昭,只是指尖在案上轻轻一叩。
一旁静立的秦昭会意,面无表情地抬手虚按。
霎时间,一面光幕在赵胥身侧骤然亮起!
光幕之上,并非繁杂的数据,而是极其直观的视觉冲击。
左侧,是他平日正常批印时平稳流畅的魂力波纹图谱,散发着温和的白光;
右侧,则是数份涉及“凝魂墨”批印中,被极度放大后、清晰可见的异常魂力波动图谱!
那图谱阴冷晦涩,核心处缠绕着一缕如毒蛇般蠕动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暗影,与左侧的平稳温和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更可怕的是,每份异常图谱下方,都标注着精确的批核时间、编号,以及他赵胥的官印魂纹!
“这……这是……”赵胥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那右侧图谱中如活物般蠕动的暗影,一股源自魂髓深处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如坠冰窖!
他从未想过,自己那点隐秘的勾当,竟能以如此清晰、如此无可辩驳的方式被呈现出来!
“此异常魂力波动,经判官殿刑罚司核验,特性与禁物‘蚀魂草’高度吻合。”陆鸣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如同宣判,“每一份,皆有你赵胥的批印为证。对此,你有何解释?”
“我……我不知……卑职不知啊!”赵胥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几乎瘫跪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卑职只是按……按流程批核,从未……从未接触过什么禁物!这……这定是有人陷害!对!有人模仿卑职笔迹魂印!请处正明察!明察啊!”他慌乱地辩解,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模仿?”陆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秦昭。”
秦昭指尖再点,光幕变化。
那右侧异常的魂力图谱被再次极度放大,深入到微观层面。
只见那阴冷的暗影虽试图模仿赵胥的魂印特征,但在最核心的、代表个人魂源本质的微观频谱结构处,却与左侧平稳图谱中赵胥真正的本源魂纹,存在着细微却本质的差异!
而另一面较小的光幕上,则快速闪过十几种高阶魂印模仿术的频谱特征库比对结果,显示无一完全匹配。
“模仿者技艺高超,几可乱真,然魂源本质,无可篡改。”秦昭冷硬的声音响起,如同最终裁决,“此间差异,铁证如山。非模仿,乃你批印时,魂核已受外物侵蚀所致。”
铁证如山!魂核侵蚀!
这八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赵胥心头!
他脸色瞬间灰败下去,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对方不仅抓住了证据,甚至连根源都查得一清二楚!
陆鸣将他的绝望尽收眼底,话锋却悄然一转,语气稍稍放缓,却更显致命:
“赵胥,你身为经办吏员,纵未主动接触,然审批文书沾染禁物之力,魂核受损,你难辞其咎。依《阴律》,私涉禁物,轻则削籍打入孽镜地狱,重则……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四字,如同索命梵音,让赵胥猛地一颤,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但是,”陆鸣话锋再转,如同在黑暗中投下一丝微光,“依《阴律·刑讼卷》减则条例,凡要案中关键证人,若能供出主犯及核心罪证,助官府破获全案,可视情节免除其刑,或大幅减等。”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赵胥,“你的生死,如今就在你这一念之间。你是愿独自承担这魂飞魄散之重罪,还是……愿意抓住这律法许可的生机,将功赎罪?”
威逼!利诱!
一边是铁证如山的重罪和魂飞魄散的恐怖未来;一边是《阴律》明文规定的、清晰可见的求生之路。
巨大的心理落差和生死抉择,如同两只巨手,狠狠撕扯着赵胥早已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
左副司阴狠的威胁(“你妹妹……”)与眼前魂飞魄散的惨状在他脑中疯狂交替闪现。
他死死攥着拳,指甲几乎掐入魂体,一股巨大的怨恨(对逼迫他的左副司乃至更高层)与无尽的恐惧(对自身和妹妹)如同两条毒蛇撕咬着他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仿佛有两个灵魂在体内殊死搏斗。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赵胥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绝望,声音嘶哑而急促,仿佛生怕慢一秒就会改变主意:
“我说!我说!处正大人明鉴!卑职……卑职也是被迫的!是左副司!还有……还有巡察司的人也曾暗示过! 确有特殊流程!有些……有些特批文书,他们会提前打招呼,让……让卑职跳过常规复核,直接批印!批准权限……有时甚至不需要司正用印! 后续核销备案也……也另有安排,不由卑职经手!部分记录……事后会被‘那位大人’门下的人亲自处理掉! 卑职……卑职魂核受损,亦是因此!卑职只是他们用完即弃的棋子啊!卑职愿招!只求大人依律开恩!开恩啊!”
他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如同一条濒死的鱼,终于吐出了关键的信息,并将线索的矛头,骤然指向了更危险的巡察司和更深处的“那位大人”!
陆鸣与身旁的崔小玉对视一眼,崔小玉微微颔首,指尖流光闪烁,已将赵胥的供述以魂念刻录,形成无可辩驳的法言笔录。
裂痕,已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