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枪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像两枚被死死钉住的铁钉。
他死死地盯着楚夜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惊骇的神情。
“‘创造’数据？”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浓重的、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楚夜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数据是客观存在的，是靠牺牲和鲜血换来的！怎么‘创造’？你当你是神吗？！”
他的情绪出现了剧烈的波动，这对于一个潜伏多年的老牌特工而言，是极其罕见的失态。
因为楚夜明提出的这个概念，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甚至触及了某种禁忌的领域。
然而，楚夜明却只是平静地迎着他那如同刀锋般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甚至还燃烧着一种近乎病态的、逻辑之火抵达沸点时的璀璨光芒。
“不，我不是神。”
楚夜明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让任何狂躁都瞬间冷静下来的、非人的理智。
“但我可以，为‘乌鸦’这个虚无缥缈的影子，构建一个可以被我们理解的灵魂。”
“一个……虚拟的灵魂。”
老枪彻底愣住了。
楚夜明没有理会他的震惊，自顾自地解释着这个疯狂到极致的计划。
“‘乌鸦’对我们而言，是一个黑箱。我们不知道它的内部结构，不知道它的决策机制，更不知道它的核心目标。”
“但你，老枪同志，你潜伏多年，你手里掌握着大量关于‘乌鸦’的、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化情报。”
“比如，他们在处理某个叛徒时的反应时间。”
“比如，他们在面对突发状况时，优先选择的止损方案。”
“比如，你那位上线‘渡鸦’在下达指令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性格偏好。”
楚夜明每说一句，老枪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因为楚夜明提到的这些，都是他多年潜伏生涯中，用生命作为赌注，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的、最原始、最真实的数据。他从未想过，这些东西除了作为经验判断的依据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用途。
“我要做的，就是将你提供的所有情报，全部‘数据化’。”
楚夜明的语速开始加快，眼神中的光芒也愈发炽烈。
“将‘乌鸦’的每一次行动，每一次选择，都转化为冰冷的、可以被量化的逻辑参数。”
“然后，将这些参数，输入我的沙盘。”
“以你提供的情报为骨架，以组织行为学和心理侧写为血肉，在我的意识里，构建一个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乌鸦’的——虚拟决策模型！”
“轰！”
最后几个字，如同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老枪的精神世界里，让他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向后倒退了半步。
创世！
这个年轻人的想法，已经近乎于“创世”！
他要凭一己之力，用一堆看似杂乱无章的情报碎片，去凭空创造一个敌人的“灵魂”！
这已经不是什么情报分析，这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甚至感到恐惧的、神魔般的手段！
一瞬间，老枪看着楚夜明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里面，欣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警惕与戒备。
他甚至下意识地，将手伸向了自己腰间那把从不离身的手枪。
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不是一个“出色”可以形容的了。
他是一个怪物。
一个披着人皮的、思想构造与所有正常人都不一样的、无法被常理所揣度的怪物！
与这样的怪物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楚夜明清晰地捕捉到了老枪眼神中的变化，甚至看到了他那细微的、准备拔枪的动作。
但他不在乎。
他的思绪，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那个宏大而疯狂的计划之中。
“这个模型一旦建成，我们就可以进行‘对抗性推演’。”
“我们可以将‘假名单’作为变量输入模型，然后沙盘就会模拟出‘虚拟乌鸦’在拿到这份名单后，所有可能采取的行动路径。”
“他们会先验证哪个目标？会派出什么级别的力量？会在哪里设伏？又会准备什么样的后手？”
“所有这一切，都将在我的沙盘中，被一遍又一遍地，进行预演。”
楚夜明缓缓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逼视着老枪，声音里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这是我们在这场信息战中，唯一的胜机！”
“也是我，唯一能为你，为组织，找到那个隐藏在最深处的‘乌鸦’头目的……唯一方法！”
阁楼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老枪粗重的呼吸声，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内心正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个年轻人所说的一切，都是天方夜谭，是痴人说梦。
但另一方面，现实的残酷又像一盆冰水，将他浇得通体冰凉。他很清楚，面对“乌鸦”那种级别的敌人，用常规的手段去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潜伏了这么多年，甚至连对手的影子都摸不到，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
相信一个可以被理解的、必将失败的现实？
还是赌一个无法被理解的、但可能创造奇迹的疯狂？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老枪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那份发自灵魂深处的震惊与戒备，正在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一点一点地取代。
最终，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自己这半生所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与常识，都一同吐出去。
他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重新看向楚夜明，声音沙哑地开口。
“我……同意。”
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老枪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所有的情报，都由我口述。所有的推演，都必须在我的监督下进行。”
“我需要亲眼看着，你到底是怎么‘创造’出那个所谓的‘虚拟乌鸦’的。”
这既是监督，也是一种保护。他决不允许楚夜明利用这种匪夷所思的能力，做出任何可能危害组织的事情。
楚夜明笑了。
他知道，这场艰难的谈判，他赢了。
他与这位如师如父的上线，终于在经历了信仰的崩塌与重建之后，达成了一种全新的、充满了猜忌与博弈，但却目标绝对一致的同盟关系。
“可以。”楚夜明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然后对着老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么，现在就开始吧。”
“把他，把他的一切，都告诉我。”
老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犹豫。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也拉过一张椅子，坐到了楚夜明的对面。
一场前所未有的、匪夷所思的合作，就此展开。
老枪开始倾囊相授。
他将自己这十几年间，作为“鬼影”蛰伏在敌人内部，所搜集到的、关于“乌鸦”的所有碎片化情报，事无巨细，全盘托出。
从一次失败的暗杀，到一次成功的策反；从一个成员的性格弱点，到一个命令的下达习惯；从一个不起眼的据点，到一条被废弃的交通线……
海量的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楚夜明的耳中。
楚夜明的双眼，缓缓闭上。
在他的意识深处，那片无垠的纯白沙盘之上，一场宏大而又诡异的“创世”工程，正式拉开了序幕。
以老枪的情报为骨架，以无数冰冷的逻辑参数为血肉，一个庞大、复杂、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虚拟敌人，正在那片纯白的空间中，一点一点地，被构建出它狰狞而模糊的初步轮廓。
这个过程，对楚夜明精神力的消耗是巨大的，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老枪几乎要将自己的记忆彻底掏空时，楚夜明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洞悉了某种规律的兴奋。
他看着老枪，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说出了沙盘给出的第一个建议。
“模型，初步建成了。”
“它告诉我们，在投入实战之前，我们必须用一块不大不小的诱饵，来测试这个虚拟模型的准确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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