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懒洋洋地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石桌上留下细碎跳跃的光斑。
陈默捧着梁老那本厚重的线装《道德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粗糙的边缘,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几天的学习,像在他原本只求“有用”的认知里,扔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炸完之后,浮上来的全是让他既兴奋又有点发蒙的碎片,搅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怎么了?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
梁老端着茶壶溜达过来,给他续上温水,声音里带着看穿一切的笑意。
陈默抬起头,眼神里透着迷茫
:“梁老,我……我好像有点乱。”
他努力组织着语言,“您讲的这些道理,天地法则,万物规律,听着特别宏大,特别在理。可我……”他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可我忍不住还是会去想,‘上善若水’能不能让我下次躲攻击更溜一点?‘知常曰明’能不能让我预判危险更准一些?我是不是……太功利,太没出息了?”
他越说声儿越小,感觉自己像个只惦记着招式威力的笨徒弟,白白糟蹋了老师传授的上乘心法。
梁老没半点生气的样子,反而欣慰地点点头:
“能意识到这一点,就是进步。你这不叫功利,叫路径依赖。”
他在陈默对面坐下,慢悠悠地啜了口茶,
“你过去几个月,一直泡在生死危机和各式麻烦里,道文对你来说,就是救命的稻草,打架的家伙。你习惯了先琢磨‘它怎么用’、‘效果猛不猛’,这很正常,但也确实钻了牛角尖。”
“牛角尖?”陈默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嗯。”
梁老放下茶杯,神色认真了些,
“你之前那路子,太重‘术’,太轻‘道’了。就像……”
他略一沉吟,指了指院角那把靠墙放着的旧锄头:“你看那锄头,铁打的头,木制的柄,你知道用它锄地省力气,这是‘术’。可你知不知道,为啥这锄头的弧度要做得这么弯?为啥这木柄非得选又韧又带点弹性的木材?为啥入土的角度不能太直也不能太斜?这背后,是材料受力,是人使力的窍门,是老祖宗千百年种地总结出来的‘规律’。吃透了这些‘规律’,你才能造出更好使的锄头,甚至折腾出更厉害的农耕机器。这,才是‘道’对‘术’的指引和升华。”
陈默怔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把其貌不扬的锄头,仿佛今天才第一次看清它的模样。
“你的‘水’字符文,”
梁老继续道,
“你拿它防御、操控,这是‘术’。但你知不知道,‘水’为啥能‘利万物’?就因为它甘愿‘处下’,因为它懂得‘不争’,因为它‘善渊’(包容)、‘善仁’(仁爱)、‘善信’(守信)、‘善治’(有序)、‘善能’(灵活)、‘善时’(把握时机)!你领会了它‘不争’的性子,所以能潜行匿踪;你体会了它‘善渊’的博纳,所以能感知信息流动;你明白了它‘柔弱胜刚强’的道理,所以能化攻击于无形。你所有那些看着像‘术’的运用,根子都在于你对‘水之德’某一方面的理解和契合。”
“要是你压根不明白它的‘德性’,只一味追求更猛的控制、更快的速度,那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开头可能进步飞快,但迟早会卡在瓶颈里动弹不得,甚至可能因为理解歪了走上岔路——比如,你要是把‘水’只当成‘攻击’(像高压水刀那样),或许能换来一时杀伤力,却可能彻底违背它‘善利万物而不争’的本性,轻点说是再也进步不了,重点说,道文反噬起来,够你喝一壶的。”
陈默背后唰地冒出一层细汗。
他猛地想起前几次强行催动“水”字符文硬扛攻击之后,那钻心的精神刺痛和绵软的虚弱感,当时只以为是消耗太大,现在回头想想,搞不好就是这种“背离”带来的轻微反噬?
“那……那我该咋办?”他有点急吼吼地问。
“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
梁老微微一笑,
“接着读,接着想,接着过日子。但得把心思从‘它有啥用’上暂时挪开,多去琢磨‘它是个啥’、‘它为啥是这样’。”
“看见下雨,别光想着‘水字符文经验+1’,去听听雨打叶子的声音,看看雨水是怎么悄没声儿地喂饱花草,又是怎么汇进小沟,奔向江河的;遇到麻烦事儿,别急着用‘知’字符文找漏洞钻空子,先沉住气,捋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明白里头的弯弯绕绕和人情世故;瞧见别人吵架,别光想着用‘慈’去硬压,试试去理解他们为啥跳脚、为啥伤心……”
“道,就藏在这日常的万物、人情的冷暖里头。你对这世界运转的规律体悟得越深,你的‘道文’自然就越强,用起来也就越顺手,事半功倍。反过来,要是只修‘术’不悟‘道’,那就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到头来全是空中楼阁。”
梁老的话像山涧里涓涓细流,不急不缓,却把陈默心里那点焦躁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一下子明白了之前那种“卡住了”的感觉从哪儿来的——他一直在一个叫“应用层”的地方打转,从来没往下挖过支撑这一切的“底层逻辑”。
“我懂了,”
陈默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重新变得清亮起来,
“就像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我以前,光盯着招式花不花哨、实不实用,却忘了最要紧的是去练内功。”
“哈哈,这比喻贴切!”
梁老抚掌笑道,
“就是这么个理儿!所以啊,别急,小火慢炖,功夫下够了,味儿自然就正了。”
陈默也笑了,心里那点纠结和焦躁彻底烟消云散。
他再次拿起那本《道德经》,心态已经完全不同。
不再是为了抠出几个“技能点”,而是真心实意地,想去读懂它,理解它背后那个浩瀚无边、运行不息的“道”。
他眼角余光瞥见梁老书桌一角,摞着几本讲古代符文和神秘符号的研究书籍,像是最近才翻出来的,书页之间还露着几张便签纸的边角。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彻底静了下来。
他照旧每天听梁老讲经,帮忙侍弄花草,甚至跟着梁老有模有样地学怎么不慌不忙地煮好一壶茶。
他不再刻意去感应体内那几个道文,但它们却像有了自己的呼吸,随着他对经义的理解一点点加深,缓慢地、自发地流转起来,气息变得更加圆融、内敛。
特别是当他读到“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这句时,体内的“水”字符文轻轻震颤了一下,不再是以前那种急于表现力量的躁动,反而透着一股子深沉的、不慌不忙的自信和共鸣。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一条更宽阔、更踏实的路,正在自己眼前慢慢铺开。
而这条路的起点,正是他曾经以为早就读过、实际上压根没读明白的那本——《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