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当施闲心心念念的化形在小狐狸身上刚刚发生的时候,他是有些不知所措的。
既有着一丝激动,也有着对眼前一幕的不敢置信,还有着对未来的一丝迷茫,更有着一种“就这”的被欺骗感。
激动是因为化形得到了证实,并亲眼所见。不敢置信是因为眼前的事件与他之前破境瓶颈的设想大相径庭。迷茫是因为狐狸变人,他原本的计划已全部被打乱。这种欺骗感源于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却只是白担心的一种放松。
施闲粗粗的在心中盘算一阵后,自嘲的笑了笑,“即便按照原本的灌输强度,再过了一年多,它也会自己化形的,是我杞人忧天了。”
再想想此前自己的反应,施闲有些脸红的挠挠头,原来,这就是化形。确确实实是从根骨上,肉体、魂魄乃至本源上都发生了改变,闭门造车的自己果然还是没见识呀。
刚化形的狐狸,与一般的婴童没有什么区别。毕竟没有经过学习,它并不能立即口吐人言,也不能马上如人一般直立行走。
真要说区别,那也只能说他是一个很强壮的婴童,一个结丹期的婴童。
是的,狐狸在化形时,也顺利进入了结丹期。他自身的丹田和魔种里,都有一颗金丹在滴溜溜转着。
于是乎,施闲从一个全职铲屎官,变成了一个全职奶爸。
狐狸窝被填充了更多的纤维,变得更加柔软,也添加了一些支撑,变成了一个婴儿床。
草帽,被挂在了墙上。
小铃铛,也从脖子上,转移到了手腕上。
许多心魔祖师的衣服被施闲从储物袋中翻了出来,被他一一重新剪裁缝纫。
除了小狐狸穿的衣服,施闲也开始更注重自身的形象,他用宽大的袍子遮住自己丑陋的身躯,还用灵铁弄了个龙头拐杖。从远处看,就像一个驼背的老爷爷。
虽然只是自欺欺人,但施闲在小狐狸面前还是会时常下意识地拉动衣摆,尽可能地遮掩住自己的身躯。
这一人一狐一智障的生活,也在一声声的牙牙学语中,一步步走向岁月静好。
但成长的问题,在六十多年前困扰着施闲,现在依然是。
小狐狸在语言和文字方面学习的很快,毕竟他本就不是一个真正刚刚诞生的婴童,一切的器官本就是发育良好的,只是扭曲变形成现在的人类模样。
且金丹期的修为更是没有脆弱一说。
很快的,他便学到了“名字”这个单词。
但施闲在解释的时候,却卡住了,沉吟半晌,施闲也不管小狐狸听不听得懂,摸着龙头拐杖,对着他张开了嘴,但又好像自说自话:“名字,就是一个代号,一个用来让每个个体区分开的符号。我的名字是施闲,以后,你就叫我师父吧。而你,我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名字,我暂时也没有想好。但同为狐狸,同为化形狐妖,妲己姓‘己’,你也姓‘己’吧,以后,我就先叫你小己。”
于是,小狐狸这个称呼,在山洞里和空地上失踪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己”和“师父”。
金丹期男婴的成长,在血池的喂养下,成长的十分迅速,不到10岁,身高便窜到了一米六,俨然一副青春期的样子。
清亮的童声渐渐低沉,尾音也偶尔沙哑。脸上的婴儿肥悄然褪去,下颌线也开始变得分明。喉结的位置开始凸起,唇边和下巴处隐隐约约的冒出了一些细软的胡须。
面对着小己的成长,施闲既有一种为人父般的成就感,更有种悲伤和无力感浮现心头。他想起了地球上的儿女,他死亡之时,女儿快进入青春期,而儿子连尿包都还没戒掉,而他甚至都没有机会看到他们的成长。
现在过去400多年了,他们无论是否顺利成长,是否成立家庭,是否受过欺凌,现在,也早已化为了黄土一抔了吧?
但一天清晨,小己迎来了一次新变化,施闲刚发现时,只是一声轻笑,但马上的,他的眉头开始紧锁,且久久说不出话来。
为此,他今天没有教导小己,只是草草布置了今日的课业后,便穿过了第一个传送阵,在通道内,独自对着空间裂隙的虚无,盯了一整天。
小已遗精了。
如此标志性的成长事件,让施闲无法再下意识的欺骗自己。
小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未开智的狐狸了,也不是一个长不大的男婴。
他是个独立的个体,会成长,会有喜好,会有欲望,会有烦恼,会有他的故事,会有他,自己的人生。
他不属于这里。
不属于这个牢笼。
施闲清楚,他的这种心态,是把对子女的亏欠投射到了小已的身上。但现在的小已,就是他的孩子,他的弟子。
“没有一个父亲,会如此自私的把孩子困在自己身边吧?”施闲喃喃自语,但心中却又万分不舍,心中虽早有决断,却又不敢承认。
终于,在“黄昏”之时,施闲回到了山地,“小己,你长大了,该有个正式的名字了。取名字嘛,不能马马虎虎,师父在通道里冥思苦想了一整天,为你取了个‘忢’字。”
“你修行《七情炼魂劫》,属七情六欲类功法。‘忢’系情感,且同‘悟’。而‘己’乃自我、本心,希望你能悟透世间真理,能悟清喜怒哀乐,做到‘历经五方仍守一心’,纵遇颠沛,不弃本真。”
小己挠挠头,“师父讲的有些深奥,小己听不懂,但己忢记住了。”随后,己忢整理衣摆,向施闲行礼,“谢师父赐名,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得了,得了,别跟师父来这套。”施闲捻起衣袖,坐在石亭里的凳子上,开始询问起今天课业的完成情况。
己忢向前半步,坐在了施闲的身侧,展开了一本小册子。“师父,我都记下来了,今有风,我观风而演练遁法,七十五遍时觉三丈风速像婴儿啼哭,九十七遍时觉五丈风速似寡妇恸哭,一百二十三遍时觉七丈风速如壮士怒吼,但后续五百余遍演练,无其他感悟。”
话毕,己忢展示出丹田和魔种内的14颗七情种子和两颗金丹。
施闲细细观察后,叹了一口气:“难为你了,七情遁术,重在以情御气。都是为师的错,一开始便不应该给你修炼七情类的功法。你从小居于此间,未经世间,未尝百态,一身的修为都是师父给你硬灌出来的,七情种子干瘪,有形而无实,强行修行遁法确实不妙,罢了,先停一停吧。晚上我们看‘电影’,这可比那些故事绘本生动多了。”
但其实再来一次,施闲估计还是会选择让己忢修行七情类功法的。
毕竟七情类功法是诸多魔功里,相对比较容易转修正道功法的。
因为本质上来说,七情类功法与正道的无情类和有情类功法是有互通性的,至少在感悟上是相同的。
只要通过特定的阵法和丹药,在大毅力下,以契合的正道功法,将体内的地煞之气悉数转换为天气灵气,就可以转修,而且成功率不低。
代价是过程十分痛苦,且期间不可受到打扰,需要绝对的看护。还需要损耗大量的清心镇定类丹药。最重要的是寿命和境界都会受损,而且需要在短时间内,将修为提升到一个寿元足够涵盖目前年龄的境界,才能算安然度过。
反之亦然,正道的修士也可以通过类似的方法,转修魔道,从而具备成为细作的资格。
正魔两道对此都心知肚明,但由于没有太好的办法,在这些细作的实际行动没有被发现之前,很难事前预防。
其实正魔两道也不是没有大规模的排查过,但由于细作们修炼的功法确实没有问题,粗浅的探查是无法鉴别出结果的。但又由于修行本就是一个私密性极高的行为,导致没有任何一个修士能完全的向他人袒露自身的秘密,所以深层次的排查时刻受阻。大排查行动最终除了让自身的体系变得人心惶惶、运转低下,其实并没有太大作用。
所以双方的谍战工作,也只能转入地下,无论是潜伏还反潜伏,只能在太阳见不到的地方,偷偷进行。
这里面还有个有意思的现象,由于转修对寿命的影响,修炼的进境速度即便达到中等水平,但由于方式方法与原来大相径庭,以及初期的不适应和日常、修行行为的差异化,让这个过程更加困难。以往无数的经验证明,死于转修后寿元耗尽的修士,比死于转换过程中的多许多,占据超过九成的比例。
所以,能选出作为探子的人选,至少也要是天骄级别的。
同时,在仙姿探灵阵法普及之前,正魔两道还会选择较为高阶的修士转为探子。但在大阵普及后,由于户籍制度的逐渐完善,这种探子的境界也愈发往低阶方面发展。
但无论怎么说,施闲心中都是向往正道的。
他不愿自己,以及自己身边的生灵成为一个嗜血的魔头。总是寄希望于未来得到正道功法后,能够进行转修。
所以在己忢化形的那一刻起,让他离开,已经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不过由于自身前期修行的顺遂,让施闲忽略,或者说不愿意承认这件事情。
但看和想象,与亲身经历还是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一个人不可能想象出他不曾有过的情绪和情感。即便这个故事绘本的辞藻再怎么华丽,描述的再怎么写实动人,看到的事件再怎么逼真。
施闲与心魔祖师之间的灵魂吞噬,本质上还是一种融合。施闲虽然屏蔽了大部分的记忆,但翻阅起来,那其实是一种“回忆”的过程。
如今晚这般,即便施闲把心魔祖师或自身的一些经历,通过术法和法器,以类似3d电影的形式展示在己忢面前,但由于无法与其中的人物进行交流,他能感受到的情绪是打了很大的折扣的,甚至是不真实的。
首先是由于己忢本身的性格问题。己忢的性格偏认真,这不是一个坏的性格,但感悟情感有时候就是这么别扭,在观看他人故事的情况下,有时你越是认真想感悟,反而越是不得要义,真正的感同身受,反而是在一些不经意之间。
其次,己忢是缺乏最基本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的。他从小都只有师父和一个可以忽略的心魔师叔的陪伴,没有经历过柴米油盐,没经历过生离死别,没有族亲同窗,没有儿时玩伴,没有过为难,没有过无奈,没体会过人间烟火,甚至没有感受过太阳的炽热,也从没有感受过月光下的那种静谧。
且师父从来对他都是极好的,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从来都是温声细语,除了安全问题,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重话。
这种情况下。他甚至对亲情都是有些懵懂的,又如何去理解爱情?如何理解愤怒?如何理解不舍?又如何理解悲伤?
其实,在这种蜜罐子环境里泡出来的己忢,没有形成蛮横的性格,是挺让施闲诧异的,有过两个孩子的施闲,在教育上并不是一窍不通,只是己忢的表现以及实际心绪都让施闲感到满意,所以也就可劲的宠着他罢了。
毕竟以施闲对七情类功法的造诣,以及魔种的反馈,让施闲对己忢的实际情绪了如指掌,己忢是否撒谎,是否言不由衷,对施闲来说,真的没有秘密。
但究其原因,虽然己忢化形时是婴童的形态,但那不过是由于他之前并未开智,心智上的空白反馈到了化形的结果之上了而已。化形前与施闲共同生活的六十余年光阴,其实对他影响颇大,只不过这些影响并没有在他那狐狸身躯可怜的脑容量中形成记忆,而是深深的镌刻在他的灵魂之中,影响着他的行为和性格。
只不过,以目前施闲的境界和阅历,并无法理解这一切,认为是上天眷顾,给了他一个好徒弟。
但施闲能够理解的,是他通过己忢身上的反馈,发现了道枢种魔神通的另一个功能——感悟的传递。
这种感悟的传递是单方向的,通过魔种,施闲同步获取了宿主所有的修炼感悟。这里面有两个原因,一方面是由于宿主本就是通过魔种进行修炼,修行中的各种变化,自然能被魔种详细感知,并传递给施闲,因为这个魔种,从本质上来说,就是施闲的,施闲寄养在其他人体内的。另一方面,圣婴本就有吸收、熔炼他人,并且获得部分感悟的能力。而种下魔种后,其实施闲与宿主就已经形成了一种吸收状态。虽然施闲绝对不可能会这么做,但如果施闲愿意,他可以在短时间内,把己忢熔炼入自己体内,连渣都不剩。
和往届圣婴只能吸收部分感悟不同的是,施闲可以吸收宿主所有的感悟,还是实时的。
而施闲也尝试过,能不能反向输送感悟,但结果是否定的,施闲与己忢的精神连接拒绝接受施闲对感悟的输送。他也不敢强试,怕伤到魔种,甚至是己忢。
一个生灵,正常情况下,虽然脑子和灵魂都存有记忆,但主要负责储存回忆和运用的,是他的脑子,所以一些低境界的修士和凡人,在死亡后,难以回忆起生前的记忆,甚至会在死后,化为鬼魂和僵尸,伤害他生前最爱的家人。除非他们在死亡时具有强烈的情绪,那他们的灵魂记忆可能会因此停留在一些强烈情绪之中。这种情况下,他们一般会化作厉鬼。
当然,到达一定境界后的修士不在此列,随着境界的提升,他们的神魂也会逐渐强大,灵魂便自然而然的承担起了储存记忆的能力,并且与肉身的记忆功能进行叠加。也正因此,越是高阶的修士,往往思考能力越强。也正因此,一名修士修行感悟的储存和使用是十分复杂的,根据感悟的内容,部分依靠脑子,部分依靠灵魂。
而圣婴在熔炼他人身躯时,是体、神、魂的全面吸收,所以圣婴能够通过被熔炼者脑中和灵魂中的记忆,以及身体内修行所留下的痕迹,获得一些被熔炼者的修行感悟。
所以,施闲此前在空地上观看己忢七情种子以及金丹的行为,不过是他的不甘心罢了。
因为魔种的存在,己忢修炼的弊端和实际进境,他比谁都清楚,今天的事件,不过是给了他自己一个不再装傻逃避,且说服自己的理由罢了。
于是45年后的师徒两人,在通道即将开通之时,站在了空间裂隙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