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天系实验室的铁门推开时,一股机油混合着金属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姜小龙推着传感器测试箱走在最前面,轮子碾过地面的凹槽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像在敲着某种节拍。林栋和袁姗姗跟在后面,手里各拎着个装满连接线的工具箱,白大褂的下摆被穿堂风吹得轻轻扬起。
“就是这台了。”负责管理设备的李老师指着角落里的大家伙,银灰色的振动台像头蛰伏的金属巨兽,控制面板上的旋钮和指示灯密密麻麻,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泛着幽蓝的光,“德国进口的,去年刚校准过,精度能到0.1hz,你们可要小心操作,磕坏一个零件够你们赔半年工资。”
林栋放下工具箱,蹲下去检查振动台的固定装置。金属夹具上还留着上组测试时的划痕,他用手指蹭了蹭,抬头问:“最大负载多少?我们的传感器加固定架总重3.5公斤。”
“5公斤以内没问题,”李老师调出设备参数,“不过振幅超过3mm时,得把侧挡板拉起来,防止样品甩出去。”他忽然笑了,“你们张教授特意打电话嘱咐,说你们这项目是重点,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别客气。”
袁姗姗正在连接传感器的信号线,红色的线接正极,黑色的线接负极,动作麻利得像在穿针。“谢谢李老师,”她头也没抬,指尖已经压好了接线端子的卡扣,“我们先做空载测试,看看设备基线稳不稳定。”
姜小龙搬来个便携式示波器,往振动台旁边的插座一插,屏幕上立刻跳出条平稳的绿色曲线。“基线噪声0.02mV,符合要求。”他朝林栋比了个oK的手势,“可以上样品了。”
林栋把传感器固定在振动台上,转动夹具的旋钮时,指腹传来金属冰凉的触感。袁姗姗递过来一把扭矩扳手:“按规范拧到25N·m,太松会打滑,太紧会影响传感器灵敏度。”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握着扳手的手,两人像触电似的同时缩回,袁姗姗低头整理线缆,耳尖却悄悄红了。
振动台启动的瞬间,实验室里响起低沉的嗡鸣。从20hz开始,频率像条慢慢爬升的蛇,在示波器的屏幕上扭出越来越密集的波纹。林栋盯着屏幕上的输出信号,忽然指着某个峰值:“200hz时有个谐振点,输出波动比理论值高1.2%,得记录下来。”
袁姗姗在记录本上飞快书写,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被振动台的嗡鸣吞没:“正常现象,金属外壳的固有频率大概就在这个范围,等下加个阻尼垫试试。”她抬头时,发现林栋正看着自己握笔的手,连忙把本子往旁边挪了挪,“看什么?赶紧调频率啊。”
“没什么,”林栋移开目光,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按下“+10hz”的按钮,“就是觉得你记录数据的速度,比振动台的频率还快。”
姜小龙在旁边偷笑,被袁姗姗瞪了一眼,赶紧假装检查示波器:“那个……300hz了,输出信号还稳着,误差0.25%,完美!”
频率升到1000hz时,振动台的嗡鸣变成了尖锐的嘶鸣,实验室的玻璃窗都在微微震颤。袁姗姗忽然发现传感器的信号线有点松动,连忙示意林栋暂停:“线没接牢,再拧一下端子。”
林栋俯身去拧端子时,头发被气流吹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垂在额前。袁姗姗伸手想帮他拨开,指尖刚要碰到头发,又触电似的收了回来,转而抓起一把扎带:“用这个把线固定在台架上,免得振动时松动。”
扎带拉紧的“咔哒”声里,林栋忽然说:“下午抗干扰测试,你表哥的干扰发生器能准时送到吗?”
“放心,”袁姗姗系紧最后一根扎带,“他说两点前送到,还说要顺便来看看‘让我妹熬夜加班的项目’长什么样。”她故意加重“熬夜加班”四个字,嘴角带着点揶揄,“到时候让他评评,是你的代码写得好,还是我的测试方案做得细。”
“肯定是我的代码好。”林栋的语气带着点笑意,“不然怎么能把误差控制得这么漂亮?”
“那是因为我的测试数据准!”袁姗姗不甘示弱,伸手拍了拍振动台上的传感器,“没有精准的数据,你的代码就是空谈。”
两人的争执声混在振动台的嗡鸣里,像两束缠绕的声波。姜小龙看着他们一来一往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尖锐的嘶鸣也没那么刺耳了,反而有点像……某种热闹的背景音乐。
中午去食堂吃饭时,振动台的嗡鸣还在耳膜里残留着,连咀嚼饭菜都觉得有点发颤。袁姗姗舀了一勺西红柿鸡蛋汤,忽然说:“刚才1500hz测试时,你有没有觉得传感器的输出曲线有点异常?我总觉得有个微小的波动没捕捉到。”
林栋咽下嘴里的米饭,拿出手机调出刚才的记录:“看这里,1523hz时确实有个0.05%的波动,可能是台架的共振频率。”他放大图表,“下午加个台架振动补偿算法,应该能消除这个误差。”
“我就说吧,”袁姗姗得意地挑了挑眉,“别以为你代码写得好就万事大吉,测试细节才藏着魔鬼。”
姜小龙啃着鸡腿,含混不清地说:“你们俩别一吃饭就聊工作行不行?我这鸡腿都快凉了。”他忽然压低声音,“刚才在航天系门口,我好像看到王组长了,鬼鬼祟祟地往实验室里瞅,该不会想搞破坏吧?”
林栋和袁姗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下午测试时多留个心眼,”林栋说,“把贵重设备锁好,测试数据实时备份到云端,免得被人动手脚。”
袁姗姗点点头,舀汤的勺子顿了一下:“我表哥来了正好,他以前在部队搞过安防,让他帮忙看看实验室的监控死角。”
饭后回实验室的路上,阳光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袁姗姗走在中间,忽然指着路边的梧桐树:“你们看,这树皮的纹路多像咱们传感器的输出曲线,有规律又带着点自然的波动。”
林栋抬头望去,树干上的裂纹确实像条蜿蜒的曲线,在阳光下明暗交错。“有点像1000hz时的振动波形,”他说,“振幅不大,但频率很稳定。”
姜小龙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等项目结项了,把这张照片打印出来贴在实验室,就叫‘自然的传感器’。”
回到航天系实验室时,振动台已经冷却下来,像头安静的巨兽。林栋打开电脑,开始编写台架振动补偿算法,键盘敲击声清脆利落。袁姗姗则在整理上午的测试记录,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沙沙作响。姜小龙把传感器从振动台上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防震箱——这是他能做的,最稳妥的守护。
下午两点整,袁姗姗的表哥周明准时出现在实验室门口,手里拎着个银白色的设备箱。他穿着件深蓝色的工装夹克,肩膀上还别着个“电磁兼容工程师”的徽章,笑容爽朗:“哪个是让我妹累瘦了的传感器?快让我见识见识。”
袁姗姗把他拉到测试台前,指着传感器介绍:“这是我们做的高精度温度传感器,误差能控制在0.3%以内,上午刚通过振动测试。”她的语气里带着点骄傲,像在炫耀自己的宝贝。
周明拿起传感器端详片刻,又看了看林栋电脑上的算法代码,忽然冲林栋伸出手:“代码写得不错,补偿算法考虑到了台架共振,细节到位。我妹眼光可以。”
林栋握住他的手,指尖传来有力的触感:“谢谢周哥,还得靠袁姗姗的测试数据支撑。”
周明哈哈大笑:“行,不跟你们商业互吹了,设备接上,让你们见识下什么叫‘魔鬼干扰’。”
干扰发生器启动的瞬间,实验室的灯光都闪烁了一下。周明依次调出工业干扰、民用干扰、特殊频段干扰,示波器上的曲线像被狂风搅乱的水面,剧烈地起伏着。
“现在加我们的抗干扰算法,”林栋敲击键盘,屏幕上的代码开始运行,“看看能不能把这‘魔鬼’降住。”
绿色的补偿曲线缓缓覆盖在干扰曲线上,像给波涛汹涌的水面盖上了一层平稳的玻璃。原本剧烈起伏的信号渐渐平复,误差值重新回到0.28%。
周明吹了声口哨:“可以啊,这算法比我想象的厉害,比我们部队用的某些设备还稳。”他拍了拍林栋的肩膀,“小子,对我妹好点,不然这干扰发生器下次就专‘关照’你的代码。”
林栋的脸有点发烫,袁姗姗在旁边又羞又气,伸手去拧周明的胳膊:“哥!你胡说什么呢!”
姜小龙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振动台残留的嗡鸣似乎还在耳边,但此刻听着,更像一首热闹的欢歌。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跳跃的音符,为这场在代码与数据中悄然生长的心事,伴奏着最温柔的旋律。
当最后一组抗干扰数据记录完毕时,周明已经收拾好设备准备离开。他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冲林栋挤了挤眼睛:“小子,我妹喜欢吃食堂三楼的糖醋排骨,下次加班记得给她带一份。”
门关上的瞬间,实验室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有空调的风声轻轻吹拂。袁姗姗的脸像被晚霞染过,低着头假装整理记录,指尖却在纸上划出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林栋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忽然觉得那些在代码里、数据里、振动声里藏着的情绪,终于像传感器的输出信号一样,找到了最稳定的频率,在彼此的心尖,轻轻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