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着哨音,刮过空旷的田野。大棚里最后一茬反季叶菜早已采收完毕,土地深翻休养,裸露着黑褐色的胸膛。新栽的沙棘苗在寒风中瑟缩,却已扎下根,等待来年春暖。
磨坊里,机器的轰鸣早已停歇。预冷机和分选仪擦拭干净,盖上了防尘布。枣子加工的土灶冷了下来,空气中那股浓烈的甜香也渐渐被清冷的空气取代。库房里,最后一批真空包装的枣干和蜜枣也在年前被抢购一空,货架上空空荡荡。
忙碌、混乱、甚至有些疯狂的“枣季”终于彻底落下帷幕。
年关将近,村里开始有了零星的鞭炮声,空气中飘起炖肉和蒸馍的香气。王龙飞和李强却顾不上置办年货,两人关起门来,守着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和一本写满了密密麻麻数字的账本。
是时候,好好算算这笔账了。
炕桌上,摊开着那本边角磨损、纸页发卷的硬皮账本,旁边堆着一沓更厚的、用旧报纸和作业本纸钉起来的流水明细,还有一叠信用社的还款单和各类开销收据。
王龙飞捏着那支快秃了的铅笔,李强捧着计算器,两人头碰头,一项项核对,一笔笔累加。
“先算大棚。”王龙飞声音平静,指尖点过一行行记录,“秋冬茬反季叶菜,番茄黄瓜套种,加上育苗收入…总收入,刨去种子、肥料、水电、人工、包装快递…净利,五万三千八百块。”
李强在计算器上按下等号,重重点头:“对,五万三千八!比去年翻了一番还多!”
“嗯。”王龙飞脸上没什么表情,继续往下,“鲜枣。特级礼盒、优级鲜食、普通装…总收入,刨去收购成本、预冷分选电费、包装、快递、损耗赔付、临时人工…净利,五十一万两千块。”
“五十一万…两千!”李强念出这个数字时,声音都在发飘,手指头戳计算器都带了点哆嗦,“老天爷…咱…咱真挣了这么多?!”
“别急。”王龙飞按住他手腕,语气依旧沉稳,“还没扣设备折旧和贷款利息。那两台大家伙,折合这季,摊掉两万八。贷款利息,这季还了四万三。”
李强飞快地重算,数字回落,但依然惊人:“那…那也还有四十四万一千!飞哥!四十四万啊!”
王龙飞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到最后一项:“深加工。蜜枣、枣干、枣酱、枣夹核桃…总收入,刨去原料(次品枣核价)、耗材、人工、电费…净利,九万七千块。”
“九万七!”李强眼睛瞪得溜圆,“那些差点喂猪的破烂枣…真变出钱来了!”
所有项目累加。大棚五万三,鲜枣四十四万一,深加工九万七。
计算器上最终显示的数字是:五十九万一千元。
刨去年底要结清的乡亲们工钱、来年土地的租金预缴、以及预留的种子化肥采购款,最终能落到他们手里的净利润,稳稳地超过了五十万元。
五十万。
屋里陷入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只有煤油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两人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李强张着嘴,看着计算器上那串数字,眼圈一点点红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一年来的风风雨雨,烈日下的汗水,暴雨中的狼狈,深夜的焦虑,客户的责难,资金的窘迫…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这串数字赋予了意义。
王龙飞沉默地看着账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那里已经被翻得起了毛。他的眼神有些复杂,有欣慰,有沉重,也有一种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靠岸的疲惫。
“飞哥…”李强终于找回了声音,带着哽咽,“咱…咱成了?真…真赚到钱了?”
“嗯。”王龙飞应了一声,声音低哑,“成了。第一年…算站住了。”
他合上账本,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那口气里,仿佛带着一整年的重量。
希望,有时不是惊天动地的宣言,而是夜深人静时,算盘珠子上拨拉出的那一串实实在在的数字。它藏在汗水浇灌的土地里,藏在指尖磨出的老茧里,藏在无数次失败后爬起的坚持里,最终,凝结在这本写满艰辛与收获的简陋账本里。
这串数字,不仅意味着偿还贷款的能力,意味着来年扩大生产的资本,更意味着,他们选择的这条看似艰难的路,真的能走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