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音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屋内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谢九安依旧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单手支额,闭目养神。他似乎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连位置都未曾挪动过。跳跃的灯火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下巴的胡茬也更密了些,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
林清音静静地看着他,心头涌上一股酸涩的暖流。她知道,自己昏迷的这几日,他定是寸步不离,心力交瘁。她轻轻动了动,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依旧酸软无力,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连抬手都显得有些艰难。
这细微的动静立刻惊动了谢九安。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警觉,随即对上林清音清醒的目光,那警觉便化为了如释重负的温柔。
“醒了?感觉怎么样?”他俯身过来,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正常,这才稍稍放心。
“好多了,就是没力气。”林清音如实说道,声音比之前清亮了些,但依旧透着虚弱。她尝试运转了一下体内气息,发现原本流畅运转的真气此刻滞涩难行,心口那处空洞更是沉寂得如同古井,仿佛之前容纳诅咒、调和怨念的惊天动地只是一场幻梦。只有身体深处传来的、被掏空般的虚弱感,提醒着她那一切真实发生过。
谢九安看出她的尝试,眉头微蹙,安抚道:“你神魂和身体都损耗过度,需要时间慢慢温养,急不得。”他起身倒了杯温水,小心地扶她起来,喂她喝下。
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渴的喉咙,林清音缓了口气,目光扫过屋内,问道:“曼曼呢?外面……没什么事吧?”她最挂心的,还是那青铜匣子和当铺的运转。
“苏曼在前面守着。”谢九安顿了顿,语气有些沉凝,“那匣子……自你醒来后,一直很安静。但我觉得,这东西留不得。”
林清音沉默了片刻。她回想起自己意识沉沦时,似乎感受到外间有一股躁动不安的杂念,与自己内心的痛苦隐隐呼应。而自己醒来后,那股杂念便平息了。这绝非巧合。
“它……似乎与强烈的情绪波动有关。”林清音缓缓道,“我昏迷时,它很活跃。我醒了,它便沉寂。贸然毁去,若引发其中积累的杂念瞬间爆发,恐生变故。”她看向谢九安,“等我恢复些力气,试试能否将其净化。”
谢九安看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知道她一旦决定的事很难改变,尤其是关乎这些诡物的处置。他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清音,我知道你心善,想化解这些污秽。但下次……别再这样冒险了。我……”他收紧手臂,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微微颤抖的手臂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余悸。
林清音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传递过来的温暖和不安,心中一片柔软,却也夹杂着一丝沉重。她知道这次吓坏他了。可若重来一次,面对那濒死的女孩和绝望的母亲,她恐怕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是她的道,也是渡厄当铺存在的意义。只是,连累他如此担惊受怕……
“对不起,九安。”她轻声说,“让你担心了。”
谢九安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两人静静相拥了片刻,林清音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位当青鸾玉簪的老夫人,她女儿……”
“已经无碍了。”谢九安道,“你昏迷的第二天,老夫人就来过,说她女儿已经苏醒,只是身体还很虚弱。她留下了丰厚的酬金,千恩万谢。”他顿了顿,补充道,“按照你的规矩,那玉簪‘活当’契约定的是化解诅咒,如今诅咒已除,等她女儿身体好些,应该会来赎回。”
林清音点了点头,心中稍慰。能救回一条性命,她这番险境也算值得。
就在这时,前厅隐约传来了苏曼与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来了新的客人。
谢九安眉头一皱,显然不想任何人打扰林清音休息。
林清音却拍了拍他的手:“去吧,九安。当铺不能一直不开门。我没事,再休息一下就好。”
谢九安犹豫了一下,见她神色确实比之前好了许多,这才点头:“我去看看,你好好躺着。”他细心为她掖好被角,又看了一眼桌上温着的粥,这才起身掀帘走了出去。
前厅里,来的是一位面色惶急的中年男人,穿着工人的服饰,手里捧着一个用旧报纸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物件。苏曼正在与他交涉。
“老板,我、我真是没办法了!”那男人声音带着哭腔,“这玩意儿是我在工地挖出来的,看着像个老物件,我就偷偷留着了。可谁知道,自从把它带回家,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一闭眼就做噩梦,梦见……梦见有个穿红肚兜的娃娃蹲在我床头哭,要不就是咧着嘴对我笑,邪门得很!我老婆孩子也都说家里阴森森的……大师,您行行好,收了它吧!我死当!”
谢九安走出来时,正好听到“穿红肚兜的娃娃”几个字,脚步不由一顿。他目光扫过那男人手中旧报纸包裹的物件,能隐约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童稚却扭曲的怨念气息。又是一件诡物。
苏曼见到谢九安出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看向他。
谢九安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对那工人道:“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酬劳按规矩,三日后来取。”
那工人如蒙大赦,连价钱都没问,放下东西就逃也似的跑了。
苏曼看着柜台上的新“麻烦”,又看看谢九安冷硬的脸色,小声问:“九安哥,这个……”
“先收起来。”谢九安沉声道,“等清音好了再说。”他现在看到这些诡物就心烦,尤其是它们还接二连三地出现。
后院杂物房内,墨渊靠在门边,将前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冷笑。看来,这渡厄当铺还真是个“风水宝地”,吸引着各路牛鬼蛇神自动上门。他倒是很好奇,那个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女人,醒来后面对这堆烂摊子,会如何应对。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落在内室那张苍白的脸上。她能化解青鸾血咒,靠的不仅仅是那奇特的“容器”,还有她自身那种近乎愚蠢的“理解”与“承受”。这种方式,对付单一、强烈的诅咒或许有效,但面对这些源源不断、属性各异的诡物,她能撑到几时?
墨渊闭上眼,感受了一下体内依旧蠢蠢欲动的黑暗力量。林清音醒来时带来的那一丝奇异的“平和”,效果正在逐渐消退。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或者……更有效的方法,来彻底掌控或者摆脱这该死的“蛊神”意志。而这间诡物汇聚的当铺,或许能提供一些“素材”……
内室里,林清音并没有睡着。她听着前厅隐约的动静,知道又有了新的“典当物”。她轻轻叹了口气,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渡厄当铺的名声似乎正在传开,引来的麻烦也越来越多。而她自己,此刻却虚弱得连下床都困难。
她抬起手,再次抚上心口。那里依旧沉寂。这次强行容纳和化解青鸾诅咒,虽然侥幸成功,但也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空洞”的深不可测与潜在的危险。墨渊说得对,它很“有趣”,但这“有趣”背后,是她无法完全掌控的未知。
她必须尽快恢复力量,不仅是为了处理这些不断上门的诡物,更是为了弄清楚自己身上的秘密,为了有能力守护想守护的人,为了将这间承载着希望与救赎的渡厄当铺,好好经营下去。
窗外,夜色渐浓。渡厄当铺在经历了短暂的温情与平静后,再次被无形的阴影所笼罩。柜台里,安静躺着的青铜匣与新来的“红肚兜娃娃”诡物,如同沉默的隐患。而后院那位亦敌亦友的房客,其心思更是难以揣度。
林清音知道,她的路,还很长,也很难。但看着床头那盏为自己而亮的、温暖的灯火,感受着外间谢九安守护的身影,她的心中又充满了力量。
无论如何,她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