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大院的阴寒死气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但那口幽深的槐树井依旧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镶嵌在荒芜的院落中央,向外隐隐散发着令人不安的余悸。方才怨念爆发时那万鬼哭嚎的景象,以及井底深处那惊鸿一瞥的冰冷“视线”,都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清音弯腰,将那双掉落在地、已然失去所有灵性光泽的红绣鞋拾起。入手冰冷粗糙,再无之前的邪异波动,仿佛真的只是两件做工精致些的旧物。但她不敢大意,依旧用那张破损的黄绸重新包裹好,放入布袋。这邪物的核心虽已被祖灵之力在井底摧毁,但其本体材质曾长时间浸染血孽怨念,仍需谨慎处理。
她抬头望向那口井,眉头并未舒展。祖灵骨笛的感应告诉她,井下的“阴隙”并未因怨灵的消散而闭合,反而因为刚才能量的剧烈冲突,似乎变得……更不稳定了?那丝冰冷的“视线”绝非错觉,这意味着,这口井很可能成为了“眼睛”们又一个可以窥视现实的薄弱点。
“此地不宜久留。”林清音收回目光,对谢九安和苏曼说道。她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被窥探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隐蔽和分散。
谢九安点了点头,他也有同感。这院子给他的感觉比来时更加危险,仿佛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他搀扶着状态明显不佳的苏曼,低声道:“曼曼,还能走吗?”
苏曼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几乎没有血色,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皮肤上。她靠在谢九安身上,脚步虚浮,但眼神却异常复杂,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恍惚、施展“镜鞘”之力后的虚弱,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触摸到某种禁忌力量的悸动。
“我……没事,九安哥。”她声音微弱,尝试着自己站稳,但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刚才情急之下,“镜鞘”烙印自主爆发出的那股冰冷束缚力,不仅暂时压制了红绣鞋,也仿佛抽空了她大半的精神力。此刻,那烙印处传来一种空乏的刺痛感,如同过度拉伸后酸痛的肌肉,但同时,一种更加清晰的、与那冰冷力量之间的“联系感”也建立了起来。她似乎能隐约感觉到,这烙印深处,还沉睡着更多她尚未理解、更未掌控的“权限”。
这种感觉让她既害怕又好奇。
三人不再停留,迅速沿着来路退出吴家大院。那扇残破的朱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将院内的死寂与隐秘重新封存,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触动,就再也回不去了。
返回渡厄当铺的路程显得格外漫长。街道上依旧行人稀疏,阴沉的天空终于开始飘落零星的雨点,带着深秋的寒意。苏曼几乎是被谢九安半扶半抱着回到当铺的,一进门,她便脱力地瘫坐在椅子中,连手指都不想动弹。
林清音立刻为她检查身体和精神状态。所幸,只是精神力透支严重,并未受到新的污染或侵蚀。那“镜鞘”烙印在爆发后,也暂时陷入了某种“休眠”状态,不再主动散发吸引诡物的波动,只是如同一个冰冷的符文,深深烙印在苏曼的灵魂表层。
“好好休息,曼曼。”林清音喂她服下一颗安神补气的丹药,柔声道,“你做得很好,没有你,我们这次恐怕难以轻易脱身。”
苏曼虚弱地点了点头,闭上眼,感受着药力化开的暖流在四肢百骸流淌,驱散着刺骨的寒意和精神的疲惫。但她脑海中依旧反复回放着“镜鞘”力量爆发时的感觉——那种冰冷的、仿佛能强行定义和束缚怨念的掌控感……这力量,真的属于她吗?还是属于那面沉寂的蚀影镜?
谢九安安顿好苏曼,走到柜台前,看着林清音将那个装着红绣鞋的布袋小心地放入一个绘制着更多封印符文的木匣中,沉声道:“清音,那口井……还有曼曼身上的烙印……”
林清音盖上木匣,指尖在匣盖上轻轻划过,一道微弱的白光闪过,加强了封印。她抬起头,眼中是化不开的凝重:“那口井是‘阴隙’,而且因为我们的行动,可能变得更加活跃和不稳定了。我怀疑,它不仅是‘眼睛’的窥视点,甚至可能……是某种不完整的‘通道’。”
“通道?”谢九安瞳孔一缩。
“嗯。”林清音点头,“连接现实与‘归墟’所在那片混沌虚空的通道。虽然极不稳定且可能随时崩溃,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巨大的威胁。我们必须想办法将其彻底封禁,或者……找到掌控它的方法。”
这个目标听起来遥不可及。以他们目前的力量,对付一件诡物尚且如此艰难,要去封禁一个可能连接着恐怖存在的“通道”,无异于痴人说梦。
“至于曼曼……”林清音的目光转向内间方向,带着深深的忧虑,“‘镜鞘’的潜力超出了我的预期。它不仅能共鸣和感知,似乎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反制’同源或性质相近的怨念。但这力量绝非无害,每一次使用,都可能加深烙印与曼曼灵魂的融合,甚至……可能潜移默化地改变她的心性。”
力量伴随着代价,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尤其当这力量源自一件充满不确定性的诡物时。
谢九安握紧了拳头,骨节发白。他痛恨这种眼睁睁看着同伴涉险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就在这时,角落里,如同背景般沉默的墨渊,再次发出了声音。他似乎对这次行动的结果做出了“评估”:
“……‘镜鞘’……适应性……良好……”
“……反制能力……初步……觉醒……”
“……与‘蚀影镜’……本源联系……加深……”
“……建议……进行……定向……‘培养’……”
“培养?”林清音猛地转头看向墨渊,眼神锐利,“你想怎么‘培养’?让曼曼继续去接触更危险的诡物,更深地依赖这烙印的力量吗?”
墨渊那暗绿的瞳孔毫无波动地迎向林清音的目光,语气依旧冰冷平直:
“……力量……无分善恶……”
“……关键在于……掌控者……”
“……逃避……只会让她……在下一次……危机中……毁灭……”
“……系统的……接触与……适应……是……最优解……”
他的话语冷酷而现实,将苏曼面临的处境赤裸裸地剖析开来。从她被卷入渡厄当铺的漩涡,到被动获得共情能力,再到被蚀影镜打下“镜鞘”烙印,她的道路似乎就已经注定与这些非常之物紧密相连。退缩,意味着在未来的某次危机中因为弱小而被吞噬;前进,则必须拥抱这危险的力量,并学会驾驭它。
这是一个残酷的选择,但似乎又没有选择的余地。
林清音沉默了。她知道墨渊的话有道理,但让她主动将苏曼推向更危险的境地,她于心何忍?
内间里,并未睡着的苏曼,清晰地听到了外间的对话。墨渊那冰冷的“培养”二字,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让她感到一阵恐惧。但与此同时,一种不甘与倔强也随之升起。她不想永远当被保护者,不想因为自己的弱小而在关键时刻拖后腿,甚至……她也对那“镜鞘”力量背后所连接的神秘视界,产生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探究欲。
恐惧与渴望,逃避与面对,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雨点渐渐密集起来,敲打在当铺的窗棂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渡厄当铺内,气氛压抑。红绣鞋的危机暂时解除,但槐树井的隐患、苏曼身上“镜鞘”烙印的未知前景,以及墨渊那令人不安的“培养”提议,都如同这窗外的秋雨,带来更深、更冷的寒意。
前路迷雾重重,每一次“渡厄”,似乎都只是揭开了更大谜团的一角,并将他们推向更危险的深渊。而苏曼,这个曾经普通的女孩,已然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她的选择,或将决定她自己,乃至整个渡厄当铺未来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