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休整并未带来真正的安宁。苏曼在昏睡中依旧不得安生,身体时而紧绷,时而微颤,仿佛灵魂仍在与脑海中那片混沌的沉积层进行着无声的激烈搏斗。林清音几乎不敢合眼,一直维持着温和的祖灵之力输出,像守护着即将熄灭的烛火,生怕那一点微弱的稳定再次被混乱吞没。
谢九安调息完毕,气息沉稳了许多,但眉宇间的凝重丝毫未减。他检查了预警机关,确认无误后,便如同磐石般守在最外围,目光如炬,警惕着黑暗中可能潜藏的一切。墨渊则始终保持着高频的环境监测,那暗绿瞳孔中的数据流如同永不间断的溪流,冷静地分析着每一丝能量波动和空间畸变。
当苏曼再次睁开眼时,她的状态似乎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头痛依旧,脑海中的低语与杂音也未曾停歇,但她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涣散或充满痛苦挣扎。那里面多了一种……极其专注的、仿佛在无边噪音中努力捕捉某个特定频率的凝定。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缓缓坐起身,抬手示意林清音自己没事。她的动作依旧有些迟缓,却带着一种重新凝聚起来的力量感。
“曼曼?”林清音试探着呼唤,心中既期待又忐忑。
苏曼转过头,看向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重新确认和锚定这份熟悉的联系。然后,她微微点了点头,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清晰了许多:“清音。我……好一些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努力过滤掉那些干扰性的信息碎片。“那些‘杂音’……还在。但好像……我能……稍微分辨一点了。”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点着自己的太阳穴,“就像……在一片混乱的战场上,听到了……不同的号角声。”
这个比喻让林清音和谢九安都感到一丝惊异。这意味着,苏曼不仅仅是在被动承受痛苦,她开始尝试主动去理解、去解析那些强行塞入她意识的信息洪流!
墨渊立刻捕捉到了这个关键变化:“……认知过滤机制效率提升。目标正在尝试对污染信息进行初步分类与识别。”
他看向苏曼,“……能否尝试描述你‘听’到的,最清晰或最具指向性的‘号角’?”
苏曼闭上眼,眉头微蹙,集中精神。几秒后,她睁开眼,指向之前她所说的那个“回响更清晰、也更危险”的方向。“那边……有一个‘声音’……很强烈……带着一种……古老的悲伤……和……被束缚的愤怒……”
她的描述依旧带着不确定性,但比之前的碎片化信息要具体得多。“它……和‘源锚’的感觉……不同。更像是一个……‘守卫’?或者……一个被‘源锚’利用的……‘囚徒’?”
她眼中闪过一丝困惑,“而且……那个‘声音’……似乎……对我……有反应?”
最后这句话让所有人都警觉起来。
“对你有反应?”林清音紧张地问,“是敌意?还是……”
“不确定。”苏曼摇头,“很复杂……有排斥……有好奇……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她自己也显得有些迷茫,这种基于模糊感知的判断,与她习惯的逻辑分析截然不同。
墨渊眼中数据流闪烁:“……推测目标吸收的古老信息中,存在与该‘存在’相关的记录或‘密钥’,引动了其关注。共鸣感可能源于目标特殊的灵魂状态或‘镜鞘’烙印。”
“……此变量无法量化,风险等级提升。但,也可能是接近‘源锚’或‘时之刃’的关键突破口。”
又是一次风险与机遇并存的抉择。但这一次,他们似乎有了一个更模糊,却也更直接的“向导”。
“走吧。”苏曼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在这里猜测没有意义。必须……靠近了才能知道。”
林清音连忙扶住她,看着她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尽管依旧被混乱所困却异常坚定的光芒,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谢九安沉默地背起行囊,破云刃在手,走到了队伍最前方。“指路。”
四人再次启程,朝着那片能量反应更加诡异、空间扭曲感更加强烈的废墟深处进发。
越往那个方向走,环境变得越发光怪陆离。暗红色的土地上开始出现一些闪烁着磷光的诡异菌类,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中混杂了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空间的扭曲感不再是视觉上的错觉,而是开始产生实质的影响——有时明明朝着一个方向直线前进,走出一段后却发现回到了原点;有时脚下的地面会突然变得如同橡胶般柔软富有弹性,或者坚硬得如同钢铁。
苏曼走在队伍中间,她的“导航”方式也变得奇特。她不再仅仅依靠视觉和方向感,更多的时候是闭着眼,侧耳倾听(并非物理上的声音),感受着那片信息沉积层中传来的、那个特定“声音”的强弱和方向变化,如同在迷雾中循着一缕若有若无的丝线前进。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精神力的持续消耗让她看起来摇摇欲坠,但她的步伐却异常坚定。
“左转……三十度左右……绕过那片……能量淤积区……”她闭着眼,低声指引,声音带着疲惫,却精准地避开了前方一片看似平坦、实则空间结构极其不稳定的区域,那里隐约可见几具被扭曲成诡异角度的白骨,不知是多久以前的闯入者。
林清音紧跟在她身侧,随时准备出手扶住她,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曼曼正在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适应并利用着这片禁忌之地。
谢九安严格按照苏曼的指引前进,手中的破云刃随时准备斩向任何可能出现的实体威胁。墨渊则紧随其后,不断记录着路径和异常点,完善着地图和数据模型。
终于,在穿过一片由巨大、光滑如镜的黑色石碑组成的石林后,眼前的景象骤然开阔,同时也变得更加……骇人。
他们来到了一片巨大的环形山谷边缘。谷地中央,并非预想中的建筑或祭坛,而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漆黑坑洞,直径至少有数百米!坑洞边缘极其规整,仿佛被什么无法想象的力量瞬间切割而成。坑洞内部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翻滚着、涌动着粘稠如石油般的混沌能量流,偶尔有刺目的紫红色或惨绿色的闪电在其中窜动,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
而那股强大的、混合着古老悲伤与被束缚愤怒的“声音”源头,正来自那个巨大的坑洞深处!站在边缘,即使不依靠苏曼的特殊感知,林清音和谢九安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令人灵魂颤栗的威压和混乱意念从坑底弥漫上来!
“就在……下面……”苏曼指着那深不见底的坑洞,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仅仅是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她脑海中的信息沉积层,在此刻异常活跃,与坑洞深处传来的意念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与冲突,让她头痛欲裂,几乎站立不稳。
“……能量读数爆表!空间结构极不稳定!”墨渊的声线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警示音调,“……坑洞内部存在高强度规则扭曲力场及未知生命反应!不建议直接进入!”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坑洞内翻涌的混沌能量猛地向四周炸开!一道巨大无比的、由纯粹暗影和狂暴能量构成的触手,如同从地狱深渊中探出的魔爪,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猛地从坑洞中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站在边缘的四人狠狠拍下!触手所过之处,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扭曲波纹!
“退!”谢九安怒吼一声,反应快到极致!他一把抓住身旁的林清音和苏曼,身形暴退!同时,破云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剑罡,如同逆流而上的蛟龙,悍然斩向那巨大的暗影触手!
轰——!!!
剑罡与触手猛烈碰撞!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向四周扩散,将地面坚硬的岩石都刮掉了一层!谢九安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显然硬接这一击让他受了内伤!那暗影触手也被斩出一道深深的缺口,发出无声的咆哮,猛地缩回了坑洞之中!
然而,攻击并未结束!坑洞内能量再次剧烈翻涌,更多的、稍小一些的暗影触手如同狂舞的群蛇,争先恐后地蜂拥而出,从四面八方袭向四人!
“小心!”林清音娇叱一声,祖灵之力全力爆发,化作一道凝实的光罩将四人都笼罩在内!光罩在无数触手的拍打下剧烈波动,明灭不定,显然支撑不了太久!
墨渊双手疾点,幽绿色的数据流在空中构筑出复杂的防御模型,试图干扰和偏转触手的攻击轨迹,但效果有限。
苏曼被林清音护在身后,看着那漫天挥舞的、充满恶意与混乱的暗影触手,看着苦苦支撑的林清音和谢九安,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散发着让她灵魂悸动的坑洞……
她脑海中那些混乱的信息碎片仿佛被这极致的危机和那强烈的意念共鸣所引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碰撞!
祖父笔记上关于“心光”的潦草注释……“溯影”怀表中老者极致的情感……遗迹低语中关于“意志”与“规则”的碎片……自身破碎记忆中的痛苦与坚持……还有那沉淀在灵魂深处、属于她苏曼自己的、不甘毁灭的微弱光芒……
所有这些看似无关的碎片,在这一刻,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强行糅合、提炼!
就在一道格外粗壮的暗影触手即将突破祖灵光罩,拍向她的瞬间——
苏曼猛地抬起了头!
她的眼中,不再是混乱,不再是痛苦,也不再是冰冷的理智。那里面燃烧起一种纯粹到极致、凝聚了她所有残存意志、情感与理解的——光!
那不是祖灵的白光,不是任何已知的能量形式。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穿透了信息迷雾、仿佛能直接映照并干涉规则的——心光!
她没有呼喊,没有结印,只是用那双燃烧着心光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道袭来的暗影触手,以及触手背后那深不见底的坑洞核心!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平定混乱、理清规则的波动,以苏曼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那狂暴挥舞的暗影触手,在接触到这股波动的瞬间,动作猛地一滞!其上翻涌的混沌能量仿佛遇到了克星,发出了细微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滋滋”声,动作变得迟滞而混乱!
不仅仅是触手,连周围扭曲的空间,似乎都在这心光的照耀下,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微弱的稳定迹象!
林清音和谢九安都感受到了这股奇异的变化,震惊地看向苏曼。
墨渊眼中的数据流瞬间飙升至极限:“……检测到高维规则干涉现象!能量形式未知!来源:目标苏曼!”
“……目标灵魂‘信息沉积层’活跃度急剧提升……与未知规则产生共鸣……”
苏曼的身体微微摇晃,脸色瞬间变得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强行引动这尚未完全掌握的“心光”,对她残破的灵魂是巨大的负担,几乎是在燃烧她自己。
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和坚定。
她看到了!在那心光乍现的瞬间,她穿透了坑洞外围的混沌能量,隐约“看”到了坑洞底部的一些景象——并非“时之刃”,也非完整的“源锚”,而是一个被无数暗影锁链缠绕、束缚着的……巨大而古老的……意识核心?以及,在那意识核心旁,一道微小的、却散发着斩断一切气息的……流光裂隙!
那就是“缝隙”!那就是被守护(或囚禁)的钥匙所在!
“下面……有东西……被锁着……”她用尽最后力气,对同伴说道,“……旁边……就是‘缝隙’……”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心力交瘁地向前倒去,被林清音及时抱住。那刚刚绽放的心光,也随之迅速黯淡下去。
坑洞中的暗影触手似乎被激怒了,发出更加狂暴的意念咆哮,再次蜂拥而上!
但这一次,四人眼中不再只有绝望。
心光已绽,虽只一瞬,却照亮了前路,指明了方向。
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而通往“时之刃”的“缝隙”,就在那被束缚的古老存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