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石前的风停了。
苏清鸢摊开掌心，幽蓝的灰烬躺在细腻的纹路里，像一捧凝固的星子。三天来，这撮灰烬始终保持着微温，仿佛林越残留的最后一丝呼吸。而掌心的冰莲虚影上，那枚青纹印记愈发清晰，每过一个时辰，就会沿着叶脉向外蔓延一丝，此刻已爬到了第三片花瓣的边缘。
“师姐，星轨缺口的异动越来越明显了。”小弟子举着观星镜，声音里带着惊惶，“你看那些触须，它们好像在吞噬周围的星辰，昨夜又有三颗辅星熄灭了。”
苏清鸢接过观星镜，镜头里的西方天空像块被虫蛀的锦缎，星轨的缺口处，青黑色的触须织成了稀疏的网，网眼间浮动着细碎的光点——那是被吞噬的星辰残骸。更让人心悸的是，触须的末端正在凝结成晶状体，折射出诡异的虹光，照得周围的云层都泛着青紫色。
“这不是空痕之根的力量。”她放下观星镜，指尖抚过掌心的青纹印记，那里传来熟悉的刺痛，“空痕之根的触须是活的，会流血，会嘶吼，但这些……更像某种晶体化的‘记忆’。”
话音刚落，无妄石突然震颤起来，石面浮现出林越的字迹：“触须是时光裂隙的‘守门人’，它们由无数个‘未完成的选择’凝结而成，别被它们的虹光迷惑，那是你内心的遗憾投射出的幻象。”
“未完成的选择？”苏清鸢想起了很多画面：少年时在青云宗后山，林越把冰莲种籽塞给她，她却因为害羞丢进了草丛；归墟阵前，她犹豫了半息才打出灵火，导致三名弟子被黑影拖走；还有刚才，她差点因为贪恋林越的灵体幻影，错过扔出残魂灯的最佳时机……这些画面像碎玻璃，被虹光折射着，在触须的晶体上明明灭灭。
“师姐，你看那片云！”小弟子突然指向天空，青紫色的云层里，竟映出了青云宗的轮廓——正是三百年前那场大火后的模样，断壁残垣间，隐约有个穿月白长衫的身影在挥手，像极了林越。
苏清鸢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迈开脚步。掌心的青纹印记却突然灼热起来，烫得她指尖发麻，石面的字迹也跟着闪烁：“那是触须在读取你的记忆，快走！裂隙要开了！”
她咬碎舌尖，剧痛让幻象瞬间消散。云层恢复了青紫色的混沌，触须的晶体却亮得更甚，其中最大的一块折射出的，竟是无妄石底的青铜灯——灯芯明明灭灭，像在呼唤她回去取。
“不能回头。”苏清鸢拽着小弟子往西方疾奔，灵核在体内高速运转，冰莲灵力在经脉里筑起屏障，抵挡着触须散发的诱惑。她知道，那些幻象越是逼真，就越危险，触须的目的不是吞噬肉体，而是引诱灵魂停留在“遗憾”里，成为新的“守门人”。
星轨缺口越来越近了，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像是浸在水里。时间的流速也开始紊乱，明明才跑了半柱香，却感觉过了三个时辰，小弟子的头发竟染上了一层白霜，嘴唇冻得发紫：“师姐……我好像……有点撑不住了。”
苏清鸢停下脚步，将大半灵力渡给他，掌心的青纹印记却趁机爬上了第四片花瓣，隐隐与小弟子灵核里的气息产生了共鸣。她心中一惊，连忙收回手——这印记不仅会蔓延，还能传染！
“你先回宗门，告诉长老们，若三日我未归，就启动‘锁灵阵’封锁西方空域。”苏清鸢从储物袋里掏出枚护心镜，塞给小弟子，“这是林越当年炼的，能挡三次幻境攻击。快走！”
小弟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她猛地推了出去。看着少年踉跄远去的背影，苏清鸢深吸一口气，转身独自走向星轨缺口。触须的晶体网就在眼前，虹光中浮现出更清晰的幻象：归墟阵前，林越的灵核碎片散落在地，她只要弯腰捡起那最后一块，他就能立刻重聚；迷雾谷里，她只要提前半个时辰点燃烽火，就能救下那队被围困的同门……
“这些都不是真的。”她低声自语，将幽蓝灰烬紧紧攥在掌心。灰烬传来温暖的回应，像是林越在说“信我”。
突然，晶体网中央裂开道缝，缝里涌出的不是黑暗，而是柔和的白光。白光中飘来片衣角——是月白长衫的料子，和林越灵体穿的一模一样。紧接着，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笑意：“清鸢，我在里面等你呢，快进来呀。”
苏清鸢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她往前走了两步，脚边的碎石却突然浮了起来，在空中组成行字——是石面的残留灵力写的：“裂隙内的时间是破碎的，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不同的时空，别相信‘声音’，除非他能说出‘冰莲种籽的秘密’。”
冰莲种籽的秘密，是他们俩的秘密。当年林越送她种籽时，偷偷在种皮上刻了行微型咒文：“执此莲者，心向清鸢”。除了他们，没人知道。
苏清鸢定了定神，对着白光喊道：“种籽上的咒文是什么？”
白光里的声音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傻丫头，哪有什么咒文，快进来吧，我真的等不及想抱抱你了。”
幻象！苏清鸢瞬间清醒，掌心的青纹印记突然爆发出刺骨的寒意，让她看清了白光的真相——那根本不是什么入口，而是触须编织的茧，里面缠绕着无数半透明的灵魂，每个灵魂都在重复着生前最遗憾的事，表情痛苦却又带着诡异的满足。
“看来你没上当。”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苏清鸢猛地回头，只见位白发长老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袍子上绣着青云宗的护符纹路，正是三百年前在迷雾谷牺牲的守隙长老。
“长老？”她愣住了——守隙长老的灵体不是被残魂灯净化了吗？
“别碰我。”长老抬起头，脸上的皱纹里渗出青黑色的汁液，“我是触须制造的幻象，不过……我要说的话，是真的。”他指了指苏清鸢掌心的青纹印记，“这印记是‘共鸣咒’，当年空痕之根就是用这个，控制了归墟阵的灵修。”
苏清鸢瞳孔骤缩：“你的意思是……我被空痕之根控制了？”
“不全是。”长老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这咒需要‘钥匙’才能激活，钥匙就是‘最珍视的记忆’。触须在收集你的记忆，等它们织成完整的‘钥匙’，你就会成为新的‘守门人’。”
话音未落，长老的身影就化作了光点，被晶体网吸了进去。苏清鸢低头看着掌心的印记，突然想起林越灵体消失前的瞬间——他的手指似乎在她掌心按了下，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那位置正好是印记的中心。
难道这印记不是空痕之根留下的，而是林越做的手脚？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在这时，晶体网突然剧烈震颤，中央的裂缝扩大了十倍，露出里面深邃的黑暗。黑暗中漂浮着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里都有个小世界：有的是青云宗的春天，少年林越在桃树下练剑；有的是归墟阵的冬天，他挡在她身前承受黑影的攻击；还有的……是她从未见过的画面——片荒芜的星野上，林越跪在块石碑前，石碑上刻着“清鸢之墓”。
苏清鸢的呼吸停滞了。那个画面太过真实，石碑的纹路、星野的风沙，甚至林越颤抖的肩膀，都清晰得仿佛她亲身经历过。掌心的青纹印记疯狂闪烁，与那个光点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诱惑着她跳进去：“你看，这就是不救他的后果……进去改变这一切吧。”
“这不是真的！”她嘶吼着，将冰莲灵力全部灌注到掌心。幽蓝灰烬突然炸开，化作只冰蓝色的蝴蝶，绕着她飞了圈，撞向那个“星野光点”。光点瞬间破灭，露出里面缠绕的触须——它们正贪婪地吮吸着她刚才泄露的情绪。
蝴蝶落在她的肩头，翅膀扇动着，显露出林越的字迹：“那是‘未来幻象’，触须能预测最可能发生的结局，但不是注定的。青纹印记是我做的，能帮你识别幻象，别害怕它的刺痛，那是在提醒你‘现在’才是真实的。”
原来如此！苏清鸢心中的巨石轰然落地。她看着肩头的冰蓝蝴蝶，突然明白林越的良苦用心——他早就料到触须会用幻象诱捕她，才在灵体消散前，用最后的灵力种下这枚“共鸣咒”，不是为了控制，而是为了警示。
“裂隙要完全打开了！”蝴蝶的翅膀开始透明，“记住，灵核碎片在‘时间锚点’里，锚点的样子……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青云宗后山的“忘忧泉”。她还记得，当时她为了摘泉边的“醉心草”差点滑下去，是路过的林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心很烫，像揣着团火。
晶体网彻底消失了，星轨缺口处的裂缝化作道光门，门后是流动的灰色雾气，雾气里隐约能听到泉水叮咚——是忘忧泉的声音！
苏清鸢迈步踏入光门，身后的星轨突然发出巨响，触须的碎片像流星雨般坠落，在她身后织成道屏障，彻底封死了退路。
雾气很浓，能见度不足三尺。脚下的路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云絮上，又像是……某种生物的鳞片。忘忧泉的叮咚声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少年的笑闹——是林越的声音！
她循着声音快步走去，雾气渐渐散开，果然看到了忘忧泉：泉边的醉心草开得正盛，少年林越穿着青云宗的入门弟子服，正弯腰掬水，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清鸢，这里！”他回头朝她挥手，笑容明亮得晃眼，“快过来，我发现泉底有发光的石头，说不定是灵晶呢！”
苏清鸢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这场景太真实了，真实到她甚至能闻到醉心草的香气，感受到泉水的凉意。掌心的青纹印记却没有刺痛，反而传来温暖的共鸣——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不是幻象？
“怎么不过来？”少年林越歪着头看她，眼神清澈，“你是不是又怕水里有蛇？别怕，我刚才都检查过了，很安全的。”
就是这句话！当年他也是这么说的。苏清鸢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挪动，几乎要伸出手去触摸那片衣角。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泉底——那里没有发光的石头，只有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她。而少年林越的影子在水中扭曲成了触须的形状，嘴角咧开的弧度，与空痕之根的黑影如出一辙。
掌心的青纹印记猛地剧痛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原来如此，这不是普通的幻象，而是融合了真实记忆的陷阱。青纹印记的“温暖共鸣”，是因为触须读取了林越留在印记里的灵力，模仿出了他的气息。
“你到底是谁？”苏清鸢厉声喝问，冰莲灵力在掌心凝聚。
少年林越的笑容僵在脸上，缓缓站起身，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露出后面的真相——那是团青黑色的雾气，雾气中浮着块灵核碎片，碎片里封存的，正是当年忘忧泉边的画面。
“我是‘时间的影子’。”雾气发出无数人叠加的声音，“你想得到碎片，就要留在这里，永远活在这个瞬间。或者……”
雾气突然散开，露出后面更深的黑暗，黑暗中传来林越痛苦的闷哼：“清鸢……救我……”
是灵核碎片里传来的声音！苏清鸢瞬间明白，碎片不仅封存着记忆，还困住了林越的部分意识。
“选择吧。”时间的影子再次开口，“留下，或者往前走。往前走，你可能永远失去他的灵核碎片；留下，你就能永远拥有这个‘瞬间’。”
忘忧泉的叮咚声变得急促，醉心草的香气越来越浓，少年林越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伸出手仿佛就能抓住。掌心的青纹印记一半滚烫，一半冰冷——滚烫的是林越的灵力在呼唤，冰冷的是触须的诱惑在拉扯。
苏清鸢看着那片伸出的手，又望向黑暗中传来闷哼的方向，灵核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她该选择沉溺于完美的“过去”，还是冲向未知的“黑暗”？
就在她即将做出选择时，青纹印记突然脱离了掌心，化作道青光，射向少年林越的影子。影子发出凄厉的尖叫，露出了触须的本体，而那枚灵核碎片，竟被青光包裹着，往黑暗深处飞去。
“不！”苏清鸢下意识地追了上去，身后的忘忧泉和少年身影瞬间崩塌，化作碎片被雾气吞噬。
她冲进黑暗，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林越越来越清晰的闷哼。掌心的冰莲虚影此刻亮得惊人，指引着她往碎片飞去的方向追去。
突然，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点微光，微光里立着块石碑——正是幻象中看到的那块“清鸢之墓”。而石碑前，成年林越的灵体被无数触须缠绕着，正在一点点消散，他手中紧握的，正是那枚刚被青光送来的灵核碎片。
“清鸢……别过来……”林越的声音断断续续，“这是……我的‘遗憾’化成的陷阱……”
苏清鸢停下脚步，浑身冰凉。她终于明白，所谓的“时间锚点”，不是记忆中的美好，而是最深的恐惧。
石碑上的“清鸢之墓”四个字，正缓缓渗出鲜血。触须从石碑里钻出，在她脚下织成了网。
她看着林越消散的灵体，又看了看脚下收紧的网，掌心的冰莲虚影与石碑的血色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是继续往前，救出林越的灵体和碎片？还是转身逃离，避免重蹈石碑上的“结局”？
就在这时，林越手中的灵核碎片突然爆发出强光，将他和石碑都笼罩其中。光芒中，他的身影变得清晰了些，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
苏清鸢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触须网立刻收紧，勒得她生疼。
她必须立刻做出选择。
而石碑上的血色，已经染红了她的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