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荐维尔薇带来的技术狂欢,与基地内部因此产生的微妙震动,尚未完全平息。
麦克斯独自在逐火之蛾基地那错综复杂,如同金属迷宫般的宽阔通道中,穿行。
冰冷的合金墙壁反射着均匀的冷光,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目标是基地的资料库,希望能调阅一些关于本宇宙基础物理常数和历史重大事件的公开记录,以期更完善他作为“本地幸存者马夫蒂”的背景设定,减少未来可能出现的逻辑纰漏。
在一个相对僻静、连接着生活区与科研区域的交叉路口,他迎面遇上了两个人。
为首的是一位穿着略显宽大、似乎不太合身的纯白研究员长褂的女性。
她有一头瀑布般的绿色长发,只是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发丝不羁地垂落在苍白的脸颊旁。
女子身上散发出的独特香氛,犹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清新而迷人。
前调中,青苹果的酸甜与白玫瑰的淡雅相互交织,营造出一种清新、自然的氛围,仿佛置身于一片繁茂的果园中,空气中弥漫着水果和鲜花的芬芳。
随着时间的推移,中调的绿草和小雏菊的香气逐渐浮现。
绿草的清新气息与小雏菊的甜美芬芳相互融合,给人一种置身于草地中央,被鲜花环绕的感觉,让人心情愉悦、放松。
当后调的愈创木和烟草花的味道,慢慢散发出来时,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愈创木的木质香气带来了一丝沉稳和内敛,而烟草花的独特气息则增添了一抹淡淡的危险气息。
使得氛围,变得更加神秘和迷人。
女子的脸色,带着长期浸泡在实验室无菌环境与各种荧光屏幕前缺乏日照的苍白,眉眼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怠,以及某种完全沉浸于自我思维世界、对外界漠不关心的专注。
她正是负责生物与医学领域的,梅比乌斯博士。
此刻,她的身体显然还完全处于普通人类的范畴,步伐并不急促,甚至有些慢悠悠的,呼吸也带着一丝科研工作者常见的、缺乏有效体能锻炼的轻微短促。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位抱着厚厚一叠几乎要挡住视线、摇摇欲坠的数据板、脚步踉跄、表情紧张又有些笨拙的年轻研究员少女—
她的助手克莱因。
克莱因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刚踏入工作岗位不久、被繁重琐碎的任务和博士难以捉摸的脾气压得有些喘不过气的年轻女孩,眼镜片后的眼睛里,写满了小心翼翼。
麦克斯出于基本的礼节,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接触,下意识地侧身,贴向通道一侧,想让她们先行通过。
梅比乌斯,却在他面前近乎突兀地停下了脚步。
这并非因为她察觉到了什么超常的能量波动或异响,更像是在行走途中,大脑仍在全力运算某个复杂的生物公式时,遇到障碍物时的习惯性停顿。
她那原本专注于某个内部难题而显得有些涣散、失去焦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侧身让路的,麦克斯。
随即,某种属于顶尖科学家、尤其是生物学家的、近乎本能的直觉,让她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起来,如同高倍显微镜的物镜骤然对准了,目标切片。
通道里原本就稀薄的空气似乎因此而微微凝滞,循环系统的微弱嗡鸣声变得异常清晰。
“哎哟!”
克莱因根本没料到博士会停下,差点一头撞上那瘦削的后背。
吓得她手忙脚乱地,扶稳怀里那叠危险晃动的数据板,发出一声细微的惊呼。
她怯生生地抬头看向,挡住去路的男子,目光接触的瞬间又像受惊的小动物般赶紧低下头,仿佛做错了什么事。
麦克斯保持着极致的平静,模拟出符合身份的、略带疏离的礼貌,微微点头致意:
“梅比乌斯博士。”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
梅比乌斯没有立刻回应。
她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功能未知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正在精细调整观察参数的传感器,带着一种纯粹学术性的、却因此更显锐利和不容抗拒的审视意味。
从头到脚,仔细地、缓慢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目光冰冷而精准,仿佛不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在分析一件罕见的标本,试图穿透仿真的皮肤,直接观察下面的肌肉纤维排列、毛细血管网络和能量流动模式。
漫长的、令人肌肤泛起鸡皮疙瘩的几秒钟,沉默在冰冷的通道中蔓延。
终于,梅比乌斯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任何暖意,反而让人莫名感到一种被置于实验台上的寒意。
她开口了,声音带着研究者特有的、平缓而缺乏起伏的腔调,仿佛在陈述一个刚刚得出的实验结论。
但其内容,却足以让任何正常人,毛骨悚然:
“哦呀...真是…异常…却又近乎完美的生理表征。”
麦克斯的运算单元微微提速,但拟态的面部表情控制系统完美地维持着镇定,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博士?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梅比乌斯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分析中,更像是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进行一场即兴的、不容置疑的诊断:
“静态肌纤维的潜在爆发效率、动态能量代谢速率的最小化损耗、神经反射弧的传导速度与精准度的理论极限值…
虽然每一项单独来看,似乎都勉强落在经过强化的健康人类男性范畴内,但它们之间的协调性与整体运作效能…
太理想化了,理想化到近乎虚假。”
她微微歪头,绿色的发丝滑落,眼神中的探究欲如同被点燃的火焰,越来越浓烈,那是一种剥离了所有社会道德约束的、纯粹智性上的贪婪好奇。
却因其毫不掩饰的,想要深入解构的意图而显得咄咄逼人:
“这种系统性的、全局性的‘完美协调’,本身就是生物学上最大的‘不自然’。
自然演化,充满冗余和妥协,绝不会产生如此…高效的‘作品’。”
她向前微微倾身,这个动作并非物理上的压迫,而是一种智力上的、带着强烈解析欲望的逼近。
仿佛要将眼前之人,纳入最佳观测距离:
“根据最基础的能量守恒和生物热力学定律,维持你这种看似平常、实则时刻处于最佳待机状态的机体,其基础代谢率应该远高于目前红外感应和生命监测系统显示的观察值才对。
那么,那部分无法解释的能量差额…去了哪里?
被何种未知的系统吸收了?
或者说…”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带着一种发现了颠覆性课题般,难以抑制的兴奋与冰冷的笃定:
“你…根本就不是表象所展示的,标准碳基人类生命形式,对吧?”
“这具能够以假乱真的身体…是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生物拟态技术?
还是基于人类模板,但进行了高度优化和能量化改造的…
特殊版本?”
她那双仿佛能洞穿细胞壁的眼睛死死锁定麦克斯,提出了一个在任何人听来都极其过分的要求。
语气却理所当然得,像是在索取一份普通的实验材料:
“介意…现在就直接提供一些生物样本用于初步分析吗?
几毫升末梢血液、一些口腔黏膜表皮细胞、或者仅仅几根带有毛囊的头发就好…
我想,高倍电子显微镜和基因测序仪会很快告诉我们一些非常…
非常有趣的答案哦~”
那一刻,麦克斯感受到了一种与面对凯文的杀意或维尔薇的狂热截然不同的...
独特寒意。
那并非面对战士的凛冽敌意。
而是作为一种“异常现象”,一个“未知样本”,被一个智力超群、洞察力惊人且几乎毫无世俗伦理边界的天才研究者完全看穿、并急不可耐地想要立刻拆解、分析、归档的...
悚然感。
梅比乌斯的眼神,是纯粹到极致的、剥离了所有善恶评判的“求知欲”。
在她眼中,他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一个值得警惕的“生命体”,而是一个违背了她所熟知的一切生物规律与模型的、极佳的、充满诱惑力的“研究样本”。
这种被彻底物化、被冰冷视线窥视到存在根基的感觉,比任何直接的武力威胁,更让麦克斯感到棘手…
厌恶。
他甚至能通过对方那强大的生物学家直觉和严密的逻辑推理链条,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结论已经无限接近真相—
他这具身体绝非自然造物,而是高度先进的科技产物。
一旁的克莱因,早已吓得脸色比梅比乌斯还要苍白,几乎要把自己整个缩进那堆数据板后面,连呼吸都屏住了,恨不得原地消失。
麦克斯的思维在百分之一秒内加速运转,迅速模拟出恰到好处的、混合着被冒犯、疑惑以及一丝不悦的情绪反应,眉头蹙起,声音也沉下了几分:
“梅比乌斯博士,您的这些假设非常失礼,而且毫无根据。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幸存者,侥幸活了下来。
如果您没有其他事务,请允许我先告辞了。”
他不再停留,试图从女子身边绕过,结束这场危险的遭遇。
梅比乌斯并没有出手阻拦,甚至没有移动脚步。
只是在他擦肩而过的瞬间,用那平缓得没有丝毫波动、却执拗得如同程序代码般的声音,轻轻地,仿佛在记录实验笔记一般说道:
“数据…从来不会说谎。隐藏得再好,也总会找到观测窗口的…”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我对你…非常感兴趣。”
“保持住你现在的‘完美状态’…耐心等待…最终的检验哦…”
那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液态金属,顺着听觉神经流淌而下,带着一种理性的、不达目的不休的残酷意味,久久萦绕在通道之中,甚至压过了空气循环系统的声音。
直到走出很远,拐过几个弯道,麦克斯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仿佛能将他固定在解剖台上、用最精密的激光扫描仪和分子探针进行彻底分析的、充满了贪婪探究欲的冰冷视线。
如同实质的标记般,牢牢地钉在他的背后,未曾有丝毫减弱。
这位梅比乌斯博士,其危险程度,在麦克斯心中的评估瞬间提升到了最高级别。
她所代表的,是另一种形式的、源于文明内部的、更加隐蔽和偏执的“威胁”—
对“未知”毫无边界、毫不顾忌后果的、纯粹理性驱动下的窥探、索取与解构欲望。
即使她此刻的身体还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其心智的锐利、偏执与对常规伦理的漠视,也已足够构成巨大的麻烦。
她是一把双刃剑,而此刻,这把剑的锋刃,正毫不掩饰地对准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