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麦克斯独自立于观测台...
模拟的星空在头顶缓缓流转,冰冷,精确,一如这个时代赋予每个人的底色。
麦克斯静静凝视着这片人造的天幕,乳白色的眼眸深处,倒映着亿万光点,也映照着近日来的所见所闻。
凯文的绝对冰封,将一切情感深埋于绝对零度之下,只余下最冷酷的效率与责任。
梅博士的思维永远在数据与逻辑的轨道上狂奔,将生命与文明都化为可计算的变量。
即便是看似温和的苏,其信任也建立在理性的感知与哲学的思辨之上,带着审慎的衡量。
甚至包括自己,那份被17号吐槽为“没人味儿”的,基于光之国准则的“理性”行动模式。
这个时代,这个被崩坏逼至悬崖边缘的时代...
仿佛,抽干了所有人性中“不必要”的炽热与冲动,将每一个个体,都锻造成应对灾难的,最精密,最冰冷的零件。
理性,成为了生存的,唯一圭臬。
这没有错。
在终焉的威胁面前,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一次冲动的抉择,都可能带来万劫不复的后果。
理性是铠甲,是武器,是文明在末日洪流中得以存续的方舟。
但…
麦克斯的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
17号,那不管不顾、直白无比的信任与维护。
爱莉希雅,那看似轻浮、却总能精准抚平裂隙的调笑与敏锐。
帕朵菲利斯,那源于本能、不掺任何杂质的善意与好奇。
甚至是华,那惊愕失措、却鲜活无比的反应…
这些瞬间,这些被过于“理性”的视角或许会评判为“低效”、“冗余”、“不必要”的瞬间,却像一颗颗微小的火种,在这个冰冷沉重的时代里,固执地散发着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它们不属于最优解,但它们属于,“人”。
或许,正是这份即使在绝境中也无法被完全磨灭的、属于“人”的“不理性”,才是人类文明最内核的、最值得守护的东西。
理性铸成了方舟,但驱动方舟前行的,永远是那些无法被完全计算的、澎湃的情感与希望。
麦克斯抬起手,仿佛要触碰那片虚假的星空。
他的理性计算着最有效的生存路径,分析着最致命的威胁,规划着最合理的资源分配。
但自己之所以站在这里,之所以选择介入...
其最深的根源,又何尝不是源于一份超越了冷冰冰计算的,对“生命”本身的尊重与共鸣?
这份共鸣...
让他能理解凯文的决绝,认同梅的智慧,赞赏苏的透彻,也能…
珍视那些看似“不理性”的闪光。
“或许…”
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空旷的观测台中,“…真正的‘理性’,并非摒弃所有温度。”
“而是在透彻理解冰冷规则之后,依然选择去拥抱那些规则之外的、炽热而笨拙的…‘人间’。”
星光,依旧冰冷。
但在光之巨人的眼中,这片人类于绝境中建造的月海基地,似乎又多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温暖的滤镜。
理性指引方向,而情感,赋予意义。
他,既是观察者,也已成为这悲壮史诗的一部分,守护着这份理性与感性交织的、矛盾的,却也因此而无比珍贵的—
人类之光。
模拟的星光,滑过无机质般的眼眸,却点燃了内部一场无声的燃烧。
对于所谓“神明”——
无论是崩坏,那冰冷执行“筛选”机制的意志,还是美弗拉斯,那般以高等文明自居,将众生视为棋子的“操盘手”—
一种深切的厌恶感,在自己的思维中,滋长。
这种厌恶,源于光之国理念中,最根本的对“生命自主权”的尊重。
任何自诩为神,肆意裁定文明生灭的存在,都是对这份尊严最彻底的,践踏。
他的到来,携带着磅礴的力量与超越时代的智慧,似乎拥有改变一切悲剧的潜力。
只需,他不再顾忌所谓“观察”的界限,不再隐藏身份,以绝对的力量横扫崩坏兽,击溃律者,甚至直面,那终焉的巨神…
但,那之后呢?
取代一个“神明”,成为另一个,更强大的“神明”?
用另一种,形式的“绝对力量”,来覆盖现有的苦难?
这念头一闪现,便被麦克斯彻底摒弃。
那绝非守护之道,那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支配,与美弗拉斯的行径,在本质上并无区别,甚至因其力量更强,而更为恐怖。
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定位。
他并非救世主,更非新神。
他只是一味…
催化剂。
是的,催化剂。
不直接参与反应,却能降低反应的能垒,加速或引导反应,向某个更理想的方向进行。
他的力量,是击退那些人类目前无法独立应对的、来自“外部”的绝望(如律者,如美弗拉斯),为人类争取喘息,和发展的窗口。
他的知识,是提供另一种视角的可能性,是点亮科技树另一条分支的火花(如对维尔薇的些许启发),是拓宽人类,对宇宙和自身认知的边界。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变量”,一个投入人类文明,这个复杂系统之中的巨大扰动因子,迫使这个系统必须做出调整,适应甚至进化。
但他无法,也绝不会代替人类去做出选择,去走过那最艰难的,认识自我,超越自我的道路。
文明的真正存续,绝非依靠某个外来的“神”,扛起一切。
那只会,造就一个永远无法断奶的巨婴文明,一旦失去庇护,便会迅速枯萎。
真正的存续,是根植于文明自身内部的:
是凯文,在绝对零度下依旧燃烧的责任,是梅,在无尽数据中寻找真相的微光,是苏,于精神领域感知的共鸣,是爱莉希雅,那看似轻浮却维系人心的韧性,是17号,那鲁莽却炽热的信任,是华,那样新兵在震惊后依旧选择前行的勇气,是帕朵,那源于本能的善良...
是千千万万普通人,在绝望中依旧不肯熄灭的希望之火…
这些,才是文明真正的脊梁与薪火。
他能做的,是守护这团火,不让它被外来的风暴吹灭。
或许,偶尔为之添上一两根柴薪,但燃烧本身,必须,由人类自己完成。
他对“神明”的厌恶,最终转化为对“人类”自身力量的,最大尊重与信任。
改变现状?
是的。
但改变的方式,并非由他亲手绘制蓝图,而是由他提供工具、扫清部分障碍、激发潜能...
由人类自己拿起笔,去书写他们自己的—
无论是光辉灿烂,还是曲折坎坷的未来。
催化剂,无需喧宾夺主,只需静待反应完成。
麦克斯静静地收回望向星空的,目光,转而俯瞰下方基地中,那些零星闪烁的灯火。
每一盏灯火下,都是一个挣扎,思考,努力活着的人类。
他的到来,或许无法保证一个完美的结局。
但他确信,自己能帮助他们,争取到一个能够由自己书写结局的…
可能性。
而这,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