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神里屋敷,浸润在稻妻特有的朦胧晨雾与熹微阳光之中。
庭院内,朝露未曦,悄然凝结于精心修剪的椿花枝叶之上,折射着剔透微光。几瓣早凋的绯樱无声飘落,更添几分静谧。
神里绫人独坐于廊下,手边一盏新沏的玉露茶白烟袅袅,茶香清冽,与他此刻看似平静无波的神情相映,仿佛外界一切纷扰皆与此处无关。
然而,这份刻意维持的宁静,被一个慵懒而妩媚的声音轻易划破:
“哎呀呀~真是难得一见的闲适风光呢。想不到在这般时节,我们日理万机的神里奉行大人,竟还有如此雅兴,在此独享品茗赏花之乐?”
八重神子宛若一片轻盈的绯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庭院入口,唇角噙着一抹惯有的、似能看透人心的玩味笑意。
神里绫人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
他并未立即抬头,目光依旧流连于庭前那株傲然绽放的椿花,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涟漪:
“世事纷扰,才更需偷得浮生半日闲。若辜负了此等晨光与美景,岂非罪过?”
他缓缓将茶杯置于案上,发出清脆的轻响,这才抬眸望向不请自来的客人,眼底是一片深沉的静湖:
“倒是八重宫司大人大驾光临,想必……并非只为品评在下这粗陋的茶点吧?”
“呵呵~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八重神子嫣然一笑,毫不客气地翩然落座于绫人对面,宽大的巫女袖拂过案几,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与她接下来说出的消息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我嘛,不过是来送个消息——你那位了不得的弟弟,千里佑,已在八酝岛力战殉国了哦。”
她语调轻快,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而非一个人的生死与一个家族的悲讯。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唯有庭院角落敲击石钵的一声清响,打破了死寂。
神里绫人闻言,面色竟是未改分毫。
他甚至重新执起茶壶,姿态优雅地为八重神子也斟了一杯碧绿的茶汤,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瞬间敛去的所有情绪。
“是吗。”
他的回应平淡得近乎冷漠,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然而,比起舍弟的结局,八重宫司,我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您究竟是如何说服一位已然放下刀剑、决意归隐的武士,心甘情愿地再度踏上那片嗜血的土地?”
“哎呀,这可真是份苦差事呢~”
神里子掩口轻笑,眼波流转间尽是狡黠,她并不意外绫人的反应:
“妾身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呢~先是化作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狐狸,费心接近了那只与千里佑关系匪浅的小狸猫……再做了一笔小小的交易,将千里氏那段被千里彻刻意雪藏、血泪交织的过往,‘物归原主’了而已。”
她轻描淡写地将一番足以搅动风云的操作娓娓道来,随即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戏谑逼视着绫人:
“比起这个,神里奉行对此等噩耗竟如此平静,倒让妾身有些意外了呢。莫非……兄弟情深,也只是表象?”
“……”
绫人默然片刻,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八重神子那永远笑意盈盈的面具:
“我从不相信,鸣神大社的宫司大人,会如此轻易地采信并传播一位曾在稻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武士,竟会这般仓促地落幕的消息。更不相信,您会对此不留下任何后手。”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
“社奉行埋藏于海只岛的‘眼’,回报了一条有趣的消息。他们似乎窥见了千里佑的踪迹——并非冰冷的尸身,而是与那位珊瑚宫心海,达成了一项秘密交易。这项交易重要到,足以让她不惜动用社奉行这条极为隐秘的渠道,设法将他送回鸣神岛。”
“哦?”
八重神子眉梢微挑,笑容愈发深邃难测,她轻轻晃动着茶杯,看着茶汤中细嫩的芽叶舒展沉浮:
“神里奉行此举,私下联络敌方势力,插手如此敏感的人物转移……妾身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叛国’的行径呢?”
她的语气依旧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但话语本身却重若千钧。
“八重神子。”
神里绫人忽然唤了她的名字,省去了所有敬称与职务。
这一变化微妙而显着,使得庭院中的气氛为之一变,少了几分官方场合的疏离,添了几分开诚布公的意味,尽管这“公”之下暗流汹涌。
“嗯?”
她饶有兴味地应道,等待他的下文。
“你是放眼整个稻妻,对时局洞察得最为透彻之人。”
绫人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容她闪避:
“你比我更清楚,眼下稻妻需要的究竟是什么,也更明白,我此刻所做的一切,其真正的目的为何。表面的立场与规则,有时不得不为更深远的‘秩序’让路。”
“嗯哼~”
八重神子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她巧妙地避开了这个敏感的话题,转而拈起一块茶点,目光投向庭院深处,仿佛不经意般提起:
“绫人你啊,嘴巴总是这么严实,心思也藏得深……不过,我倒是听说另一件事:你的宝贝妹妹绫华,在九条阵屋亲耳听闻千里佑的‘死讯’时,可是当场情绪崩溃,哭得撕心裂肺呢……真是,我见犹怜啊。”
她的语气中似乎真的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叹息的怜悯,但很快又被那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语调覆盖。
提到绫华,神里绫人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放下茶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他抬起头,望向庭院上方那片逐渐湛蓝的天空,目光似乎穿透了云层,看向了更遥远、也更沉重的未来。
“她必须学会长大。”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及一丝深藏其下的、属于兄长的无奈与疼惜:
“千里佑……他迟早会离开绫华,或许是这种方式,或许是另一种方式。在这片【永恒】的土地上,没有人能【永恒】的守护在另一个人身边。她终归需要……独自去面对这一切风浪,消化所有的悲伤与失去。”
晨光依旧静谧地洒满庭院,茶香依旧清幽。
但在这一刻,这片宁静的天地间,无声涌动的已是关乎生死、忠诚、背叛与成长的,更为复杂沉重的暗流。